<踏莎行>美東邪神改名楊洛

 
二月初﹐漫長的嚴冬尚未過去﹐料峭的春雨已早一步來襲。由於一個多月前才結束化療﹐我仍舊停留在動不動就累的衰弱階段﹐於是﹐惡劣的氣候成了偷懶的絕佳藉口﹐我成日戴著瓜皮小帽 (頭頂依然是不毛之地) ﹐踡曲在沙發上讀書看電視。

公司開辦程序已差不多OK了﹐網站也弄得相當賞心悅目﹐但要求完美的爸爸仍不滿意﹐每天東修西改﹐打算等它的視覺效果與功能達到心目中的理想水平後才登廣告。因此﹐公司網址雖然早已存在﹐至今還淹沒在茫茫網海中。反正爸爸不急﹐我也樂得清閑囉。

今天下午﹐我重讀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時﹐爸爸突然走過來﹐一臉疑惑：
「奇怪﹐廣告還沒打﹐就有人上門買東西了。」

 此為化療日記和化療日記(下)的後續記錄
6/24/2006﹐星期六﹐雷雨交加
——大姨媽滾滾來潮

昨天晚上﹐覺得腰部以下有種「熟悉的異樣感」﹐並非不舒服﹐只不過腰有點痠﹑腹有點脹。

「該不會是大姨媽要回來了吧﹖」臨睡前我嘀咕。

由於化療藥劑的恐怖殺傷力﹐卵巢功能被破壞不少﹐還在努力修復中。大姨媽也因此停了﹔上回報到是去年11月四日。根據醫護人員的說法﹐月經隨時可能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回來了。前陣子﹐我時常有盜汗﹑紅潮等類似更年期的症狀發生﹐貼了賀爾蒙膠布後﹐情況改善許多。不過﹐對於大姨媽一事﹐我一直不很樂觀。我以為﹐剩下那個卵巢也差不多奄奄一息了……

今早醒來﹐整個人懶洋洋的。上洗手間時﹐赫然發現——一度失聯的大姨媽終於回來囉！鏘鏘鏘！(鳴炮+奏樂+鼓掌)

我感動得差點兒淚灑馬桶。三兩下清理完畢﹐換上乾淨的小褲褲﹐趕快衝到樓下向爸爸示威。

雖然大姨媽帶來不適與不便﹐但對我來說﹐只要不必年紀輕輕就提早面臨更年期﹐並毋需擔心鈣質流失問題﹐我寧可當一隻會下蛋的母雞。

密切觀察了一天﹐我更加肯定﹐這是貨真價實的大姨媽！天啊﹐太感動了！真想把衛生棉錶起來。

p.s. 賀爾蒙膠布應該不需要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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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二﹑三月﹐隨著時序遞嬗﹐報稅季來臨﹐在花粉與噴嚏齊飛之時﹐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心浮氣躁。

每日每夜﹐只要稍微得空﹐我的腦袋即開始瑣碎盤算起來:公司年假剩下幾天﹖護照過期了沒﹖暑假中﹐孩子有沒有什麼重要活動﹖今年是否有修繕/油漆房子等重大開支﹖家裡存款還有多少﹖倘若暑假回台﹐職務調度有沒有問題﹖諸如此類的計較天天盤桓不去﹐總要等到四月下旬﹐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方纔死心斷念。

然而﹐思鄉之情是一年365天=8760小時=525600分鐘=12614400秒鐘片刻不曾停歇的痛。

我懷念仁愛路的大王椰子﹐羅斯福路的木棉道﹐墾丁的湛藍海水﹐花蓮的巔崖峻谷﹐頂好商圈的人潮﹐士林夜市的小吃﹐台北街頭星羅棋布的便利商店﹑書店﹔我也懷念台灣潮濕污濁的空氣﹐冷氣機滴水的騎樓﹐沿街吵死人的擴音販賣﹐甚至立法院的全武行....

我想回台灣。真的很想﹐很想。

從小在台灣長大﹐習慣了綿密細緻﹐口味清爽的東方味兒﹐這些年來﹐一直吃不慣美國人的蛋糕西點。

無論平價超市﹐亦或高級的手工烘焙屋﹐做出來的成品﹐皆一式一樣的甜﹐甜得令人膽戰心驚﹐令人心生厭惡。或許是為了延長保存期限﹐以免成品長黴﹐也或許是嗜甜的民族性使然(看滿街圓滾滾的大胖子就知道了)﹐多糖和多油是此地蛋糕餅乾的共同特性﹐再加上大量點綴其間的巧克力醬﹑水果醬和奶油﹐每次吃下一小塊美式蛋糕﹐得喝兩杯熱茶才壓得下那種甜膩感。

幾年前的情人節前夕﹐我在此地超市Publix相中了一個綴滿草莓與鮮奶油的心型蛋糕﹐要價只八美元。雖說之前有太多失望的經驗﹐我還是買了回家。反正價格便宜﹐吃不完餵狗也不算浪費(別說我虐待動物﹐咱家Katherine可是哈得很哪)。

(上圖)2005下半年作品

小壘球是個典型的巨蟹女﹐羞怯﹑戀母﹑細心﹐兼且多愁善感。從小她愛讀書﹑愛畫畫﹐也愛看此地的少女漫畫英文版﹐經常畫得忘了睡覺﹐讀得忘了吃飯。六年級開始﹐除了硬筆畫﹐對電腦繪圖也興味盎然。課餘時候﹐開始研究各種繪圖軟體。Photoshop﹑Open Canvas以及所有提供Layers等複雜功能的軟體是她的最愛。

我承認自己既頑固又懶惰。從學生時代的386電腦到現在﹐繪圖軟體只會小畫家﹐財務軟體就懂一點EXCEL皮毛(上班用的會計系統不算在內的話)﹐編輯則鎖定WORD﹐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神試用其他更複雜精進的軟體。反正不做網頁設計﹐這些MICROSOFT提供的軟件也儘夠了。

《住院流水帳之二》

8/10/2005﹐卵巢手術後次日。下午﹐爸爸回家一趟辦事﹐順便把我們家天下無敵可愛的女兒小壘球接來了。

我正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忽然聽得一聲嬌滴滴的呼喚﹕「Mommy！」我轉過頭去﹐小壘球已經撲過來投懷送抱。見我左右手上的點滴針管﹐以及身旁繁複的醫療儀器﹐易感的她立即盈盈欲淚。

「別擔心。媽咪很快就會好。出院後﹐再煮滷肉飯給妳吃﹐好不好﹖」我的ABC女兒不愛漢堡薯條﹐只偏愛滷肉飯﹐聽我如此說﹐她傻傻地笑開了。

爸爸讓小壘球留下來和我作伴﹐然後獨自到附近商場買日用品。我們母女倆並躺床上看卡通﹐我大約睡了一下﹐被輕微的腳步聲吵醒。眼一睜﹐主治醫師正笑容滿面地站在我的面前。

「怎麼樣﹖今天還好嗎﹖」

「嗯﹐不過有點兒疲倦。」

「當然﹐這是術後的正常現象。況且妳昨天失血不少。」醫生檢查了我的腹部傷口﹐滿意地點點頭。「待會兒﹐護士會過來幫妳驗血﹐今晚就可以輸血給妳。」

化療結束囉。接下來的後續報告﹐請看化療後記
因化療日記更新頻繁﹐導致內文過長。為避免內容流失﹐自第四次療程開始﹐記載於此主題下。
十二月29日﹐2005﹐星期四﹐天氣陰
——復原中

今天是最後一次化療後一星期整。

大致上﹐本次的副作用算輕微(撇開昏倒這一環)。身體疼痛的情形也並不嚴重﹐只在化療後3~5天偶爾出現。食慾不振持續了大約一天﹐胃口就開了。至於我最擔心的噁心反胃問題﹐這次幾乎沒了﹐甚至止吐藥也只吃過一粒就束之高閣。

這兩天﹐唯一明顯的副作用就是腹瀉了。雖然吃什麼就拉什麼﹐幸好不算嚴重﹐雖然我的體重因此又掉到84磅﹐但我相信這已經是底線了。隨著化療結束﹐新年到來﹐我得開始更加注意飲食作息﹐儘快讓自己回復到手術前的95磅。

嗚嗚﹐對了﹐因為一直瘦下去﹐罩杯也跟著降級了。接下來該怎麼補﹐也是個問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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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26日﹐2005﹐星期一﹐天氣陰
——不需要止吐藥丸了

每次吊點滴的時候﹐總共要打入六袋透明液體。除了2袋化療藥劑﹐另外還有三袋藥劑﹐分別是減低副作用﹑防過敏﹑抑制嘔吐之用﹐當然﹐一大袋生理食鹽水更是全程中少不了的配角。

在打入那兩袋恐怖的化療藥劑之前﹐護士會讓其他三袋先儘數滴進我的血管﹐以免化療藥物一打進去﹐出現強烈的生理反應。因此﹐那三袋輔佐藥劑﹐對我來說簡直是救命之寶﹐尤其那袋抑制嘔吐的藥。

可惜止吐藥劑只作用三天。換句話說﹐化療三天後﹐病患就得自求多福了。由於第一次化療後吐得摧心掏肺﹐第二次開始﹐我聽從護士BETTY的指示﹐在吊完點滴後第三天﹐即止吐劑的藥效還沒完全過去的時候﹐就開始服用止吐藥丸。果然﹐從那次開始﹐再也沒有嘔吐的情形。

這回更是順利。上星期四吊完點滴﹐星期天晚上臨上床前﹐我服用了一顆6小時吃一次的止吐藥丸。第二天醒來後﹐因完全沒有噁心感﹐只覺得累﹐迷迷糊糊的就沒有繼續吃藥。等我察覺忘了吃藥一事﹐已經是今天(星期三)下午了。可喜的是﹐副作用差不多都過去了﹐不但胃口早已恢復﹐噁心反胃的情形亦不曾出現。

今早在化療中心完成草稿的片段剪貼

現在﹐我半躺在化療中心寬大的沙發搖椅﹐左手腕吊著的兩袋點滴﹐正以極慢的速度流淌入靜脈。暖和的深秋早晨﹐一切是慵懶平和的。陽光從落地門的木格子一點一點攀緣而至。櫃檯傳來五﹑六０年代的輕音樂﹐以及護士刻意壓低的談笑聲。所有的病患都在沉睡著﹐除了我。

很快的﹐我就會陷入或深或淺的夢境﹐就像身旁這位嘴角帶著笑意的老太太一樣。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寫下幾句話﹐以證明今早我確實清醒過一段時間﹐即便只是無意義的囈語也行。

每回到診所化療﹐打通靜脈﹐點滴吊上之後﹐護士就會送來一張問卷﹐上頭列舉了諸多副作用﹐以0~10代表其嚴重程度﹐要病人逐項圈選上次化療以來各種副作用的肆虐情形。在密密麻麻的問卷上﹐赫然出現「性慾減退」這類字眼。

由於第一次化療後的強烈不適持續了將近10天﹐第二次化療﹐我初次填寫該問卷時﹐在性慾減退那一欄圈了「3」。護士對所有程度超過0的副作用皆表示關切﹐一項項抓出來與我討論﹐包括性慾減退那一項。當時﹐大家的耳朵仿彿都豎了起來。我不習慣在陌生人前赤裸裸地談論性事(網上除外)﹐只簡單解釋道﹐性慾減退之於我﹐只發生在不舒服的那幾天而已﹐停止嘔吐之後﹐一切就恢復正常了。護士點頭微笑﹐認為情形還OK﹐便停止了追問。

許多老外不避諱談性事﹐我的主治醫生自然也不例外。開刀前﹐由於良性惡性不明﹐爸爸和我在醫生辦公室裡討論到各種可能的狀況。最糟的情形是﹕倘若惡性﹐且有蔓延跡象﹐醫生將割除左右卵巢和子宮。為平撫我們可能的疑慮﹐醫生說﹐少了子宮和卵巢﹐並不會影響性生活。他甚至圖解女性陰道內的G點位置﹐不厭其煩地解釋道﹐G點﹑陰蒂和陰道才是製造雙方高潮的「必備品」。(這些老子幾百年前就知道啦)

聽了醫生煞有介事的解釋﹐當時我覺得頗為好笑。高潮的滋味雖美﹐性愛畢竟不是一切。就算翻雲覆雨之際魂出了竅﹐下了床﹐工作的壓力﹑現實的煩惱﹐還是一件件晾在那裡。我們夫妻倆原本維持著頻繁的性生活﹐但這一兩年來﹐爸爸和我各忙各的﹐再加上兩人之間時有小小的摩擦與嘔氣﹐性愛的次數大概三根手指就數完了﹐我也從不覺得有何不妥。

化療日記已出版按下去
希望我的經驗分享與病中的細微體悟﹐能帶給大家某種程度的幫助。

因內文過長﹐為避免文章流失﹐第四次化療開始﹐記錄於「化療日記(下) 」
十一月八日﹐2005﹐星期二﹐天氣晴時多雲——鏡中的我

越來越不愛照鏡子了。

自從開始掉髮﹐我的外表﹐一天比一天醜陋。

昨夜臨睡前﹐我洗了臉﹐脫下瓜皮小帽﹐不經意地朝大鏡子一瞄﹐見了鬼似的慌忙轉開頭﹐掙扎了幾秒﹐忍不住又細細端詳自己。

鏡中的我﹐頂著亮晃晃的光頭﹐原本濃密的眉毛﹐掉得剩一半﹐看起來像小丑一樣滑稽。眼眶是凹陷的﹐體重下降之後﹐雙眼大得很不自然﹐仿彿飽受驚嚇﹑含冤莫辯的女鬼。我那自以為比百合花還要白嫩的臉頰﹐因化療副作用的作祟﹐自額頭至下巴﹐冒出不少鮮紅的痘痘。總而言之﹐這副尊容﹐只有兩個字堪可形容﹕哇勒！

我想﹐在這種非常時期(非常醜陋的時期)﹐依然溫柔相待﹐不時對我投射含情脈脈的眼神的人﹐就是真心愛我的吧。八月中出院以來﹐爸爸對我的好﹐大概足以滔滔不絕敘述個三天三夜。除了自身繁忙的工作﹐家中許多瑣事﹐亦由他主動扛起。當我不舒服時﹐他守在身邊﹔當我情緒不佳﹐他耐心勸慰﹔我徬惶流淚﹐他提供溫暖的臂膀讓我依靠。也許擔心我會突然這麼掛了﹐幾個月來﹐每天夜裡﹐他總要抱著我﹐方能安心入睡。

這輩子﹐我做過許許多多錯事。也許﹐唯一做對的﹐就是嫁給這麼一個好老公吧。

那麼﹐既然他不在乎老婆變醜﹐我又何必在這段過渡時期庸人自擾呢。

待會兒我要走進書房﹐給他一個出其不意的大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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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流水帳之一》

　　「怎麼那麼久﹖六點多的時候﹐我請人去WAITING ROOM廣播過耶。」我有氣無力地問道。

　　「大概那時正在跟醫生通電話﹐沒注意到。」爸爸走近我﹐苦笑了一下。「別擔心﹐醫生說﹐一切都很好。」

　　「只割掉一個卵巢嗎﹖」這是我最關切的問題了。倘若只割一個卵巢﹐理論上﹐應該是良性的。

　　「嗯。」他坐在床沿﹐一臉關切。「痛嗎﹖」

　　「一滴滴。」雖然沒戴眼鏡﹐我還是看得出爸爸笑得有些僵硬。想起他在手術房外苦等了五個鐘頭﹐心中很是不忍﹕
　　「八點了耶﹐你肚子很餓是不是﹖快點回家休息嘛....」

　　「不急。我待會兒再回去。」

　　爸爸放下手中大包小包的衣物﹐坐到床邊的長沙發﹐靜靜地凝視著我。我倒頭又睡﹐再醒來﹐他依然坐在原處。

《住院流水帳之一》

  　8/9/2005﹐星期二﹐一個無風無雨﹑艷陽高照的仲夏日﹐我在此地醫院Gwinnett Hospital Medical Center割除了長達15公分的腫瘤。

 　 前一天中午即進入斷食狀態﹐除了流質食物﹐其他一律忌口。9號凌晨零時開始﹐連水也不許喝。中午臨出門前﹐我已經餓得手腳發軟了。

　　手術訂在下午三點﹔一點半就得提早報到﹐以配合術前準備工作。12點半﹐我溜到後院抽了一根“定神煙”﹐然後拎著幾乎空無一物的行李袋﹐坐上爸爸的車。

　　一路上﹐爸爸隨著收音機輕快哼著歌。我知道﹐他正在掩飾自身的緊張情緒。爸爸的個性一向單純得像個孩子﹐喜怒哀樂總一覽無遺地寫在臉上﹐像這樣極力掩飾不安的心情﹐真是難為他了。

　　「緊張嗎﹖」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爸爸輕拍我的臉頰﹐柔聲問道。

　　最近﹐他經常對我做些親暱的小動作。他久違了的笑容﹐溫暖得令人窩心﹐卻也耀眼得讓我無所適從。時間仿彿重回初相識的那段日子﹐流淌在兩人之間的﹐是少男少女般的青澀與淡淡的默契。

　　「還好。」我笑著搖頭﹐又立刻點點頭﹕
　　「一滴滴緊張。」

　　「別擔心﹐妳就當作睡一覺﹐醒來以後﹐惱人的腫瘤已經消失﹐從此﹐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了。」爸爸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手術之外﹐我會一直待在妳身邊﹐不會離開一步的。」

　　我無所謂地笑笑﹐卻不由自主抓緊他的手﹐直到抵達醫院﹐走進PRE-OP報到處。

　　護士引我走進一間空病房﹐開始驗血驗尿等例行公事。病床上是一件長袍﹑一雙防滑的醫療襪﹐以及兩個透明大塑膠袋。我依照事先吩咐﹐脫下全身衣物﹐連同手腕上的錶﹐和鼻樑上的眼鏡﹐一併放進大塑膠袋中﹐同時穿上長袍長襪﹐靜候床上。

　　或許院方不想讓病人太緊張﹐整個PRE-OP充斥著笑聲與友善的寒喧﹐但這股輕鬆的氣氛﹐在我感覺裡﹐顯得有些造作。我若無其事地應和護士的閑聊﹐看著她純熟地在我的左手背靜脈插入針管﹐接上生理食鹽水。然後﹐我的雙腳被兩條充氣式的塑膠布圈住﹐每隔幾分鐘﹐發電機起動一次﹐大腿﹑小腿同時被舒張後又收縮的塑膠布按摩幾回﹐據說﹐此設備的作用是促進血液循環﹐以避免術後雙腿淤血。

　　當所有的準備工作完成﹐時間也差不多到了。爸爸被喚了進來﹐接收我的皮包和全部衣物﹐俯視床上的我﹐對我展現一個鼓勵的微笑。此時﹐手術房的助理醫師與護士上前自我介紹﹐並做術前最後一次確認。護士在我的左手點滴處打入一劑「令人放鬆的東西」(沒有明說﹐大概是麻醉劑之一吧)﹐我就連人帶床﹐被推出PRE-OP。我回頭﹐戀戀不捨地看了爸爸一眼﹐接下來﹐仿彿跌入時光隧道的夾層中﹐什麼也記不得了。

　　當我悠然轉醒﹐雙眼卻疲憊地無法睜開﹐只能憑聲音與模糊的光影估計自己大概躺在一個光線明亮的寬敞大廳﹐離我不遠處﹐還有好幾張病床﹑好幾個病人。至少有兩個人正在我身邊忙碌著。我想﹐那間大房就是醫生口中的“Recovery Room"﹐也就是手術後集中觀察的所在。

　　猛然﹐一陣劇痛大浪似的席捲而來﹐我張口喊疼﹐但聲音微弱得連自己也聽不見。護士們兀自忙著﹐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求救。我靈機一動﹐奮力舉起手﹐才有人靠了過來﹐為我打了一針止痛。

　　我趁機詢問時間﹐才知道已經晚上六點多了。想到苦等門外的爸爸﹐我開口向護士要人。

　　「你先生的名字怎麼拼﹖」護士問。

　　我咬緊牙根﹐將爸爸的名字拼了出來﹐頭一歪﹐又睡著了。

　　待我再次轉醒﹐發覺床鋪在動。原來﹐兩名醫護人員正推著我的床﹐左彎右拐﹐走進電梯。我的意識仍舊不太清楚﹐但從兩人的對話中﹐得知他們正要把我送往普通病房﹐病房號碼是707。

　　爸爸呢﹖為何他還沒有現身﹖我打起精神﹐不讓自己再次睡去。好容易撐到病房﹐我又問了一次醫護人員。他們立刻吩咐院方看護﹐打內線到二樓WAITING ROOM廣播。

　　醫護人員幫忙移床﹐把一堆管子鹽水袋尿液袋各就各位以後﹐正要呼嘯而去﹐被我拉住了。

　　「止痛劑....」我突然想到主治醫生那兒的護士術前對我提過的事。「聽說你們會在我的手心放一支東西﹐疼痛時按一下....」

　　他們大概是忘了﹐經我一提﹐很快就懂了。一瓶止痛劑立刻被掛在食鹽水下方﹐我的手心裡﹐多了一支胖胖的﹑像自動原子筆的東西。

　　「如果覺得痛﹐按一下上面那個鈕﹐會有止痛劑打進血管。」護士這麼叮嚀。

　　我道了謝﹐不知又睡了多久﹐聽見熟悉的腳步走進病房。我睜開眼一看﹐是爸爸。他站在床前﹐正對著我咧嘴笑著。

　　我瞇起眼﹐勉強從牆上的掛鐘看出已將近八點。

　　在醫院折騰了將近一星期﹐終於在前幾天晚上回到家。

　　離家時﹐除了肚子大了一點點﹐睡眠少了一點點以外﹐整個人是精神弈弈的。然而﹐返家時﹐我卻像個老太太似的弓著身子﹐在小壘球的攙扶下﹐以電影裡不甚利落的慢動作踏入家門。

　　才幾步路﹐我已經微喘。爸爸小心翼翼抱起我﹐往長沙發上一放﹐為我蓋上預先準備好的薄被﹐然後一陣風似的彎到廚房﹐開始洗洗切切。小壘球無聲靠了過來﹐把電視打開。旋即﹐我的手心裡多了一個遙控器﹐我最心愛的那隻淺棕色泰迪熊穩穩地躺在枕畔。

　　晚餐很快就好了﹕炒青菜﹑煎豆腐﹐以及附近中餐館買來的素雞﹔清清淡淡的三個菜以外﹐還有我愛吃的海苔醬。在醫院連吃了幾天的流質食物﹐每頓不是果汁就是果凍﹐至多是淡而無味的雞湯﹐能再次坐在家中﹐吃著熱騰騰的稀飯﹐恍如做夢似的幸福得令人難以置信。

　　小小的碗裡﹐淺淺的一勺稀飯﹐大概只有平日的兩口份量。我端起碗﹐在家人期待的眼神中淺嘗了一口。

再過十幾個小時﹐美東時間8/9下午三點﹐即台灣時間8/10凌晨三點﹐我就要被推進手術房了。

早上開始禁食。下午﹐依照醫生指示﹐斷斷續續喝下輕微的瀉藥﹐現在﹐胃腸已差不多清空了吧。

簡單的行李準備好了。偌大的帆布袋﹐除了盥洗用具﹑內衣﹐還有一個測量肺活量的呼吸器。

如此而已。

坐在書房裡﹐我試圖釐清內心的感覺。

明天﹐我的肚皮就要被劃開長長一道口子﹐至少一邊卵巢將被割除。而那個在小腹頻頻作怪﹑尺寸接近一顆柚子大小的腫瘤的化驗結果﹐將決定我日後的生涯規劃(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其實﹐我一向是過一天算一天)。

紅樓夢一書﹐內容包羅萬象。從詩詞歌賦﹑生活哲學﹑親情人倫﹑乃至民情風土﹐無不鉅細靡遺。堪稱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一冊百科全書。本書有不少膾炙人口的酒令。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
女兒悲﹐女兒愁﹐女兒喜﹐女兒樂

賈寶玉是令官﹐他是這麼起頭的﹕

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
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

正經版﹕

 (小邪的)
女兒悲﹐樓蘭淚訣淫雨霏
女兒愁﹐朝如青絲暮白頭
女兒喜﹐纖調素琴詠心曲
女兒樂﹐夜涼繾綣侍君側

(GAUSS的) 
女兒悲 望穿秋水蠟成灰
女兒愁 為伊憔悴人消瘦
女兒喜 郎騎竹馬梅花青
女兒樂 紅羅鳳霞初覆額

(GAUSS的)
女兒悲 景物依舊人事非
女兒愁 望月無言上西樓
女兒喜 兩小無猜兩依依
女兒樂 河州雎鳩共琴瑟

留學生版
(小邪的)
女兒悲﹐遠渡重洋嫁老黑
女兒愁﹐猖狂異地結宿仇
女兒喜﹐日日沒課不早起
女兒樂﹐大西洋城殺無赦

 情色版 

 (小邪的)
女兒悲﹐徐娘狼虎嫁腎虧
女兒愁﹐客兄急色如毛猴
女兒喜﹐閨房雲雨逢知己
女兒樂﹐舊愛新歡兩頭熱

(GAUSS的)
女兒悲 嫁夫天天守空閨
女兒愁 老公上馬軟休休(軟休休用台語更好)
女兒喜 姘頭共有一十七
女兒樂 一夜七次還不X  (自己聯想囉)


轉令後

正經版

(GAUSS的)
男兒哭 十年寒窗轉瞬無
男兒笑 百代過客獨逍遙
男兒剛 千載歲月昂首望
男兒柔 萬般情意如水流

(GAUSS的)
男兒哭 神州九鼎落胡虜
男兒笑 書劍樂酒伴終老
男兒剛 鐵馬金戈赴沙場
男兒柔 知己紅顏影窕窕

 (遺忘的)
男兒哭 萬鼎華業歸塵土
男兒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
男兒剛 運籌帷幄沙聲揚
男兒柔 抱得嬌妻丹鳳眸


(小邪的)
男兒哭﹐馳騁沙場萬骨枯
男兒笑﹐寒窗保舉弱冠驕
男兒剛﹐子魂魄兮為家邦
男兒柔﹐鴛鴦盼月鎖重樓 

(小邪的)
男兒哭﹐司馬得隴復望蜀
男兒笑﹐建安赤壁殲雄梟
男兒剛﹐三顧茅廬涉襄陽
男兒柔﹐五丈原隕天人愁

情色版

(小邪的)

男兒哭﹐未滿三十額前禿
男兒笑﹐縱橫青樓一夕嫖
男兒剛﹐夜夜倚賴威而剛
男兒柔﹐斷袖兔爺二回熟

麻將版

(蔚藍的) 
男兒哭 對家放槍被攔胡
男兒笑 單吊四筒等放炮
男兒剛 自摸八蕃槓上槓
男兒柔 賺得千金為女優


呵呵﹐真懷念那時候的閑情逸致

兩年前﹐小邪曾在某討論區﹐與網友行此酒令(能全部押韻最好﹐至少要兩句押韻。)剛開始﹐大家正經八百﹐佳句頻出﹐到後來﹐惡搞版﹑情色版紛紛出籠。所幸當時留了下幾則作品以供回味。今日小邪貼上來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