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許多天,腳底磨出了水泡,依然徒勞無功。一天晚上,靖平疲憊地回到住處,拿出前一天的剩菜,卻胃口全無。她癱在床上,孤獨而絕望得想落淚。這時,房東過來敲門,請她和另一位室友上樓吃海鮮餃子。

    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推說不餓。房東太太眼尖,看到飯桌上一張打滿紅圈圈的報紙分類廣告,問靖平是不是在找工作。

    「嗯,好幾天了,拿學生簽證很難找工作.....」靖平聳聳肩,竭力裝作不在意的模樣,眼眶卻紅了。

    「其實,很多華人公司寧願僱用非法,因為打黑工的一般比較賣命,薪資也較低。據我所知﹐不少華人餐館是透過職業介紹所徵人的,妳沒去試試看嗎﹖」

    「沒有。」她低頭,有氣無力的說道。兩天前,她曾在介紹所門外徘徊許久,隔著玻璃門,看著煙霧瀰漫的辦公室,以及一些皮膚黝黑、操著潮州話或廣東話的男子進進出出,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走進去。從側面聽說不少職業介紹所的黑暗內幕,對那樣複雜的場所,她難免有先入為主的恐懼。

    「對了,龍祥園妳知道嗎﹖就是羅斯福大道那家餐館,他們廚房打雜的小陳下星期要走。」房東太太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眼。「老闆娘跟我算熟,昨天在街上碰見還聊了幾句。妳看起來這麼文弱,可願意打餐館工﹖」

    「願意。」靖平連忙點頭。「暑假一天天過去,到現在還沒有收入,我心裡好著急....」

    房東太太倒也熱心,她拍拍靖平的肩,安慰道﹕
    「吃完餃子,我帶妳上龍祥園一趟。萬一不行,我再問問其他朋友。找工作沒問題的。」

    餐館打工的事,當晚就敲定下來。或許因為有人陪同壯膽,靖平一反平日的木訥,與對方娓娓而談,還趁著行將打烊的空檔,在廚房露了一手剁蒜末切蔥花的功夫。老闆娘本來嫌靖平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不適合廚房烏煙瘴氣的粗活,見她身手俐落,即點頭應允了。

    龍祥園是一家規模中上的川菜館,座落於繁華的法拉盛市中心,與靖平住處大約相距十分鐘腳程。走進塵埃不染的自動玻璃門,迎面是紅黑相間的中式裝璜,以及泥金題字的具幅扁額。檯布是雪白的,刀叉也簇新得嶄亮。美其名曰川菜館,實際上賣的是南北合兼港式燒臘。老闆也是台灣來的,一家三口坐鎮餐廳。老闆掌大廚,老闆娘管收銀,三十來歲的獨子是餐廳經理,負責外場的座位調度以及人事管理,再加上六名企檯、廚房的二廚和洗碗打雜工,以及負責送外賣的小弟,組成十幾個人的堅強陣容

    衝著房東太太的面子,靖平的待遇比照有經驗熟手,月薪八百美元。她把一頭長髮高高盤起一個髻,有模有樣地做些洗菜、切菜、剝蝦殼的瑣碎工作。

    開始幾天,動作還生澀,好幾次來不及切好薑末,或是忘了浸泡香菇,被脾氣急躁的二廚罵得眼淚汪汪,後來做上手,反倒還是二廚鼓勵她最多。

    廚房裡另一個打雜的北京女孩見靖平老實可欺,便經常對她頤指氣使,動不動把自己份內的工作丟給她。有時要她切完整袋子的洋蔥,要不就是請她盯著油炸鍋,自己溜到外場找企檯閑聊。對於這些額外的工作,靖平既不推卻,也不抱怨,只逆來順受地埋頭苦幹。其他人看在眼裡頗感不平,對善良的靖平因此增添了幾分好感。

    每天早上,靖平十點左右上工,即一頭鑽進廚房洗洗切切。十一點餐館開門,迎接第一波的午餐人潮。晚餐前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之後一直忙到餐廳打烊,再把廚房洗刷收拾一番,回到家,已經十點多了。

    餐館的工作時間長,工作量大,幾乎從早站到晚。靖平回家,洗去一身油煙味,即睏倦得只想躺平。她想念爸媽,想念姜霆,也想念那個擁擠而熱鬧的眷村。她的鄉愁,是一具無人認領的浮屍,在漫漫長河不斷漂流,找不著停泊的據點。每個夜裡,疲勞匯聚為沉重的石塊,繫上腳踝,她的靈魂,得以在河底的水草和淤泥間短暫棲息。

    她幾乎自虐式地工作著。賺錢,是她現今的唯一目標。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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