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流水帳之一》

   8/9/2005﹐星期二﹐一個無風無雨﹑艷陽高照的仲夏日﹐我在此地醫院Gwinnett Hospital Medical Center割除了長達15公分的腫瘤。

   前一天中午即進入斷食狀態﹐除了流質食物﹐其他一律忌口。9號凌晨零時開始﹐連水也不許喝。中午臨出門前﹐我已經餓得手腳發軟了。

  手術訂在下午三點﹔一點半就得提早報到﹐以配合術前準備工作。12點半﹐我溜到後院抽了一根“定神煙”﹐然後拎著幾乎空無一物的行李袋﹐坐上爸爸的車。

  一路上﹐爸爸隨著收音機輕快哼著歌。我知道﹐他正在掩飾自身的緊張情緒。爸爸的個性一向單純得像個孩子﹐喜怒哀樂總一覽無遺地寫在臉上﹐像這樣極力掩飾不安的心情﹐真是難為他了。

  「緊張嗎﹖」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爸爸輕拍我的臉頰﹐柔聲問道。

  最近﹐他經常對我做些親暱的小動作。他久違了的笑容﹐溫暖得令人窩心﹐卻也耀眼得讓我無所適從。時間仿彿重回初相識的那段日子﹐流淌在兩人之間的﹐是少男少女般的青澀與淡淡的默契。

  「還好。」我笑著搖頭﹐又立刻點點頭﹕
  「一滴滴緊張。」

  「別擔心﹐妳就當作睡一覺﹐醒來以後﹐惱人的腫瘤已經消失﹐從此﹐就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了。」爸爸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手術之外﹐我會一直待在妳身邊﹐不會離開一步的。」

  我無所謂地笑笑﹐卻不由自主抓緊他的手﹐直到抵達醫院﹐走進PRE-OP報到處。

  護士引我走進一間空病房﹐開始驗血驗尿等例行公事。病床上是一件長袍﹑一雙防滑的醫療襪﹐以及兩個透明大塑膠袋。我依照事先吩咐﹐脫下全身衣物﹐連同手腕上的錶﹐和鼻樑上的眼鏡﹐一併放進大塑膠袋中﹐同時穿上長袍長襪﹐靜候床上。

  或許院方不想讓病人太緊張﹐整個PRE-OP充斥著笑聲與友善的寒喧﹐但這股輕鬆的氣氛﹐在我感覺裡﹐顯得有些造作。我若無其事地應和護士的閑聊﹐看著她純熟地在我的左手背靜脈插入針管﹐接上生理食鹽水。然後﹐我的雙腳被兩條充氣式的塑膠布圈住﹐每隔幾分鐘﹐發電機起動一次﹐大腿﹑小腿同時被舒張後又收縮的塑膠布按摩幾回﹐據說﹐此設備的作用是促進血液循環﹐以避免術後雙腿淤血。

  當所有的準備工作完成﹐時間也差不多到了。爸爸被喚了進來﹐接收我的皮包和全部衣物﹐俯視床上的我﹐對我展現一個鼓勵的微笑。此時﹐手術房的助理醫師與護士上前自我介紹﹐並做術前最後一次確認。護士在我的左手點滴處打入一劑「令人放鬆的東西」(沒有明說﹐大概是麻醉劑之一吧)﹐我就連人帶床﹐被推出PRE-OP。我回頭﹐戀戀不捨地看了爸爸一眼﹐接下來﹐仿彿跌入時光隧道的夾層中﹐什麼也記不得了。

  當我悠然轉醒﹐雙眼卻疲憊地無法睜開﹐只能憑聲音與模糊的光影估計自己大概躺在一個光線明亮的寬敞大廳﹐離我不遠處﹐還有好幾張病床﹑好幾個病人。至少有兩個人正在我身邊忙碌著。我想﹐那間大房就是醫生口中的“Recovery Room"﹐也就是手術後集中觀察的所在。

  猛然﹐一陣劇痛大浪似的席捲而來﹐我張口喊疼﹐但聲音微弱得連自己也聽不見。護士們兀自忙著﹐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求救。我靈機一動﹐奮力舉起手﹐才有人靠了過來﹐為我打了一針止痛。

  我趁機詢問時間﹐才知道已經晚上六點多了。想到苦等門外的爸爸﹐我開口向護士要人。

  「你先生的名字怎麼拼﹖」護士問。

  我咬緊牙根﹐將爸爸的名字拼了出來﹐頭一歪﹐又睡著了。

  待我再次轉醒﹐發覺床鋪在動。原來﹐兩名醫護人員正推著我的床﹐左彎右拐﹐走進電梯。我的意識仍舊不太清楚﹐但從兩人的對話中﹐得知他們正要把我送往普通病房﹐病房號碼是707。

  爸爸呢﹖為何他還沒有現身﹖我打起精神﹐不讓自己再次睡去。好容易撐到病房﹐我又問了一次醫護人員。他們立刻吩咐院方看護﹐打內線到二樓WAITING ROOM廣播。

  醫護人員幫忙移床﹐把一堆管子鹽水袋尿液袋各就各位以後﹐正要呼嘯而去﹐被我拉住了。

  「止痛劑....」我突然想到主治醫生那兒的護士術前對我提過的事。「聽說你們會在我的手心放一支東西﹐疼痛時按一下....」

  他們大概是忘了﹐經我一提﹐很快就懂了。一瓶止痛劑立刻被掛在食鹽水下方﹐我的手心裡﹐多了一支胖胖的﹑像自動原子筆的東西。

  「如果覺得痛﹐按一下上面那個鈕﹐會有止痛劑打進血管。」護士這麼叮嚀。

  我道了謝﹐不知又睡了多久﹐聽見熟悉的腳步走進病房。我睜開眼一看﹐是爸爸。他站在床前﹐正對著我咧嘴笑著。

  我瞇起眼﹐勉強從牆上的掛鐘看出已將近八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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