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一廂情願以為,上帝已然應許她的世界天色常藍,花香常漫,然而,高一下的一場變故,瓦解了她堅如磐石的信念。

    一天夜裡,姜媽媽身體不適,送醫急救。檢查結果是子宮頸癌,末期。

    從住院到死亡,不過短短三個月。靖平每天往返醫院,替父母親送去一鍋鍋精心燉煮的補藥、偏方,卻挽回不了姜媽媽越來越嬴弱的生氣。一個暑假下來,靖平曬黑了,整個人瘦一大圈。姜霆也瘦了,卻蒼白得像是古墓裡爬出的幽靈,撐著兩個深陷的眼窩,無聲無息地尾隨她後頭。

    葬禮過後,姜霆連著好幾天不見人影﹐靖平上門探問姜震,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有一天,她提早下課,路過姜家時,門突然開了一個縫,有人不由分說地把她給拉了進去﹐是姜霆。

    姜伯伯還在上班,姜震補習去了。幾天沒來,屋子裡空空蕩蕩,傢俱也蒙上一層灰。空氣中依稀殘留著麵粉的香氣,沙發上還有女主人手編的米色椅墊和抱枕,仿彿姜媽媽並沒死,只是偷懶幾天,或者旅行去了。

    姜霆一臉倦意,連鬍子也沒刮。姜媽媽出殯以後,似乎他的魂也一併埋葬了。靖平原本想說他幾句,見他這副憔悴的模樣,不覺噤口了。

    「我....搭火車去旅行。從台北到高雄,又徒步到屏東。」

    靖平揉揉他的腦袋,將他緊緊摟在心口,像個對兒子百般溺愛的母親。

    「我爸他...外面有女人,一年多了。媽一直哀求爸爸離開那個女人,爸不聽....」姜霆眼神渙散,聲音乾澀,「是爸害死了媽媽,要不然媽媽的病不會惡化得那麼快。」

    思考的齒輪突然卡住了,她張口結舌,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姜霆的父母感情甚篤,一直是村裡公認的模範夫妻,孰料那些幸福的畫面不過是在兒女和鄰人面前故作的假象。姜媽媽住院期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形容枯槁,鬱鬱寡歡,外人只道是病痛和對死亡的恐懼所致,不料背地裡還有這麼一番心酸週折。靖平乍然窺見成人世界的醜惡,一時恍恍惚惚,仿彿熟睡中被潑了一桶冷水,心不甘情不願地醒來﹐屬於純真與唯美的夢境之門,在背後無聲無息地閤上,再也打不開了。

    「靖平,我媽死得好寂寞、好可憐。」姜霆紅了眼眶,歇斯底裡地說﹕
    「我要她回來,就算是鬼魂也沒關係。」

    「阿霆,你別傷心....」靖平試圖安慰他,自己反倒先哭了,「看你這樣,我....好心疼」

    姜霆伸手環著她的腰,像溺水者抓緊眼前的浮木,幾乎把她的筋骨捏碎了。兩個剛滿十六歲的孩子,就這麼哭成一團,為徬惶的未來、為失去親人之痛,也為人生的無常。

    不知不覺地,他們開始探索對方的身體,仿彿當時唯有那麼做,才得以填補被掏空的靈魂,並證明自己的存在似的。靖平高一時在圖書館翻過書,對雲雨之事不再一無所知。她的意識依然殘留著幾分清醒,姜霆卻像一場失控的迅風暴雨,毫不停歇地攻克她這座失去抵禦能力的小島。她嘆了一口氣,閉上眼,全心釋放自己。

    他動作很笨拙,卻一點也不粗魯,然而,撕裂的痛楚使靖平的淚再度成串滾落她撇過臉,不讓姜霆看見她的淚。

    完事後,兩人默不作聲地抱在一塊兒。空氣中流淌著沉默的騷動,仿彿一根針掉落地上也會引發砰然巨響。靖平擔心姜震就要到家,草草套上衣褲,步履蹣跚地走出去。姜霆攙著她走到門口,突然將她一把抱住,哽咽問道﹕
    「靖平,妳....後悔了嗎﹖」

    「我一直都是你的啊﹐只是早晚問題而已。」靖平淚痕未乾,卻堅強一笑﹕
    「我要你開開心心過日子,也希望你很快振作起來。」

    姜霆的臉埋在她的髮際,聲音悶悶地從頭頂傳來﹕
    「靖平,靖平,我要我們永遠在一起。」

    這一天夕陽特別美。橙黃的餘暉滲著隱然的血絲緩緩墜落,將台北的天空醉成一片奼紫嫣紅。

    靖平莫名聯想起「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夕照微光裡,永恆是一片模糊的輪廓,溶解在漸漸加深的暮色中。

    這樣的幸福還能持續多久﹖美麗的誓言,是不是禁得起滄海桑田﹖多年以後,他依然記得兩人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嗎﹖

    她伏貼在姜霆的胸口,只希望時間就此遺忘了他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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