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天生註定的悲劇人物﹐除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是個數理白痴兼路痴。更慘的是﹐每天賞花蒔草﹐鬥雞走狗﹐完全不懂勤能補拙的道理﹐當年連執政黨豬羊變色亦混然未覺。我爹說得好﹐智商不足80的人﹐應該學習如何善良﹐才不至於一無是處。不幸的是﹐我的人格憊懶無恥到連善良也模仿不來。童年時﹐以我為中心的小小社交圈﹐活生生的就是地痞流氓的社會檔案縮影。可想而知﹐上學對我這樣的邊緣人﹐無疑是一種酷刑。

     那時候﹐一早坐在教室裡﹐就開始我的如坐針氈的一天。每一堂課﹐你要我一心有如鴻鵠將至就像要回教和基督教停止戰火那般的不可能。小邪我並非無藥可救﹐注意力當然可以像一般人那樣集中﹐但最高記錄只有十分二十七秒。所以每一堂課﹐扣除那十分鐘左右的勵精圖治的時段﹐其他時間﹐不是在畫人頭、傳紙條﹐偷讀閒書﹐要不就是到處騷擾班上敢怒不敢言的良民百姓。

     套句康康的古早名言「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再想想我那被禁錮多年﹐集溫柔婉約唯美浪漫冰清玉潔於一身的小小身軀﹐天天得浪費八個小時以上的生命﹐不安地在座位上左扭右動﹐還要擔心坐得太久會生骨刺﹐長痔瘡﹐這對一顆未成年卻渴望自由的童心﹐是個多麼背德的戕害啊。所幸﹐學校生活並非完全一無可取﹐每星期的兩堂作文課勉強還算有趣。與其他雜碎課程相比﹐作文課宛如蓮花綻放化糞池一般的令人神清氣爽﹔因為人人唾棄﹐更讓我產生「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的心有戚戚。

     愛上作文課﹐並不代表愛寫作文。而是愛上了它的附加價值。那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兩堂作文課﹐只要你早早繳交文章﹐剩下的時間想做什麼﹐天皇老子也不鳥你。平日在課堂上偷看個漫畫書﹐不是夾在課本裡猶如抱琵琶半遮面﹐就是放在大腿上讀得腦部充血﹔作文課附帶的自由雖然有限﹐與其他嚴苛的學科相比﹐依然充滿了人性的光輝。況且﹐要擠出一篇洋洋灑灑美得落套的文章本來就不難﹐只要你不太注重文章品質的話。

     記得小時候﹐有些作文題目﹐每隔一陣子會自動冒出檯面﹐就像溺斃的浮屍﹐七天之後會浮上來一樣的精準得可怕。國慶日寫的是“光輝十月”﹔元旦時為了應景﹐”新年新希望“是熱門首選﹔母親節唱著”母親像月亮一樣﹐照耀我家門窗“時﹐不能免俗要寫篇”我的母親“……。

     寫這些八股文﹐對我來說如同剝香蕉皮般的易如反掌﹐反正不負責任的文字東拼西湊打個飽嗝兒就忘了。如果是愛國的主題﹐不能免俗地歌頌先賢烈士﹐然後抄襲幾段報紙的社論﹐裝模作樣地憂國憂民一番﹐結尾再添加一些有力的口號如「立足台灣、胸懷大陸」之類﹐就足以讓作文老師對我高尚的愛國情操脫帽致敬﹐自嘆弗如。「新年新希望」更簡單。只要你的個性不太機車﹐通常﹐一篇新年新希望﹐可以沿用好幾年。反正年年換老師﹐希望﹐永遠也只是希望﹐只要沒有殺人放火的前科﹐沒人會對你的履歷有興趣﹐老子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話說回來﹐作文課之於我﹐也不總是如魚得水﹐無往不利的。有個作文題目﹐我就從來無法搞定它。自有記憶以來﹐它借屍還魂出現了三次。每一次我搖頭晃腦寫得爽爆﹐老師的評語卻像冷凍庫裡的急凍帶魚﹐又臭又長﹐而且冰冷得令人發顫。這個看似樸質無華﹐實際上暗藏玄機的該死的題目就是「我的志願」。 

     志願﹐顧名思義就是長大以後想幹什麼營生勾當。小邪的文章令老師吐血的原因不是錯別字或文句通順的問題﹐而是在於志願本身。記得當年班上同學們立下的志願一個比一個體面﹐每年總會出現一兩個肖想當總統的神經病。而老師這個職業﹐則是排行榜的常勝軍﹐此外﹐科學家、畫家、企業家...舉凡你想得到的「家」﹐總有人意圖染指。相形之下﹐我在課堂上臨時瞎掰的志願就顯得猥瑣不堪。
  
     本來嘛﹐人生海海﹐隨便活活就好。我這人很懶﹐懶得連呼吸都嫌麻煩﹐因此﹐「志願」對我來說太遙遠太虛幻。在這個迍邅亂世﹐青菜含農藥﹑雞鴨染禽流﹑花生玉米有黃麴毒素﹑魚蝦附贈多氯聯苯﹐就算你不吃不喝﹐循規蹈矩地靠右線走﹐也難保沒有螺絲釘鬆脫的冷氣機之類的物件從天而降。所以啊﹐立志有三小路用(呃...出言不遜﹐小邪自行掌嘴) ﹐與其為未知的明天傷腦筋﹐倒不如學學唐吉柯德﹐把每一個今天當成世界末日﹐盡情地笑﹑用力地玩﹐哪天兩眼一閉兩腿一伸﹐才不枉婆娑世界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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