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2005~8/8/2005連載於北美世界日報

  燈光是復古的昏黃。

  赤銅燈罩好似小巧的蘑菇﹐一盞盞嵌入米白粉牆﹐弓著身﹐以謙卑的姿態為每張方桌拉開一個直徑兩尺的光圈。對坐的兩人得微傾著頭交談﹐以免一不留神﹐讓自己的臉被分割成黑白太極圖。

  壽司檯前倒是亮晃晃的。

  三名頭戴白帽的師傅﹐以誇張的手勢展示握壽司的做法﹐不時與客人笑著應答。各色人種圍坐於檯前﹐從師傅急速張合的嘴型﹐乍看也分辨不出說的是哪一國語言。

  這家位於紐約中城(Midtown)的日本料理店﹐上個月才被紐約時報評選為三星級餐廳。價格昂貴不說﹐連牆上的潑墨畫、桌上鋪的素雅桌布、屋角矗立的巨型描金花瓶﹐甚至隱然傳來的與東方格調不搭配的Kenny G.爵士樂﹐再再炫耀一種超然的貴氣。

  對她而言﹐眼前的場景﹐差不多就是幸福的表徵了。要不是對面坐了這樣一個醜陋的男人!

  說他醜﹐還真難以道盡她的滿腹辛酸﹕厚鏡片底下的小眼睛浮腫得像從沒睡醒過﹔臉上坑坑窪窪﹐也許鋪上一層瀝青後會順眼些﹔頭頂禿得剩一半﹐前額和鼻尖還冒著透亮的油﹔五短身材也就算了﹐偏偏渾身肥得像頭約克夏豬。而現在﹐這頭豬﹐正噘起兩片厚唇呼嚕呼嚕喝著味噌豆腐湯。

  她嫌惡地看他一眼﹐不巧他的眼神也從湯碗邊緣瞟了過來。

  「怎麼發獃了﹖妳不是最愛日本料理嗎﹖」聲音是令人心旌蕩漾的溫柔﹐如果可以撇過臉﹐忘記他這副尊容

  「嗯。昨晚睡不好﹐早上起得晚﹐所以還不是很餓。」她柔聲回答。優雅是天秤座的致命武器﹔她必須保持一貫的泱泱風度﹐即使面對的是一頭豬﹐。

  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五根德國香腸似的指頭握住了她的﹐輕輕摩挲。「我和妳一樣。昨天講完電話﹐想到就要見面了﹐興奮得睡不著呢。」

  一股摸到蟑螂的噁心感從指尖傳到大腦﹐她反射地抽出自己的手﹐小臉氣得通紅。﹐

  「真高興見到妳。沒想到妳本人比照片還漂亮﹗而且﹐妳真的很乖。」那雙小眼睛透過反光的鏡片﹐自以為瀟灑地對她眨了眨。天啊!在這個純情老男人的眼裡﹐她的憤怒竟被解釋為羞怯。

  她無聲嘆了一口氣﹐夾起紅豔的鮪魚壽司望嘴裡送。鮮滑的生魚入口即化﹐然而﹐今天味蕾似乎變得遲鈍了。

  說起來﹐要怪自己天真。在情場叱吒多年﹐每一次對手無論是人渣還是雜碎﹐至少都算長得人模人樣。她萬萬沒料到﹐第一回玩網戀﹐在搞不清對方是圓是扁的情況下就一頭栽了進去﹐而且還他媽的輸得這麼慘﹗

  出國滿一年了。

  男友長她三歲﹐服役後與剛畢業的她同時申請到美國東岸的學校。男友的學校在紐澤西﹐她的則位於在紐約。兩人各自在學校附近租屋﹐每星期大約見個一、兩次面。

  這樣的距離其實不算遠﹐頂多兩個鐘頭的車程罷了。況且功課一忙﹐也顧不得與寂寞抗爭。剛開始﹐她的確有心洗淨鉛華﹐打算把過去的習慣性劈腿當成一本貼滿的相本﹐平日束之高閣﹐有空才拿出來回味自己所向無敵的魅力。然而﹐才安份不到幾個月﹐她體內小小的叛逆細胞又四竄蔓延了。

  舉目四望﹐學校裡的男生為數還真不少﹐而她經常出沒的資訊大樓更是陽氣鼎盛﹐老美﹑老印和老中是其中的三大族群。可惜她對老外一向興趣缺缺。黑的也好﹐白的也罷﹐就算帥得讓人口吐白沫手心冒汗眼瞼外翻﹐也只限於討論功課和聊聊電影。她年紀雖輕﹐卻有一種偏執的優越感(這樣的心態和老佛爺對外國人的敵視有那麼一丁點兒相似處)。總覺得老外無論科技再文明﹐依然跳脫不出蠻夷之邦的宿命﹐要不然何以身上處處是毛。

  既然不把文明的老美放在眼裡﹐就更不用提那些街上處處乞丐、又髒又落後的印度咖哩了。要不是他們濃濁的體味一再挑逗嗅覺﹐害得她噴嚏連連﹐在她眼裡﹐那些人恐怕就和微生物沒兩樣了。

  至於校內的東方男孩﹐很不幸的﹐大多長得奇形怪狀﹐稍微順眼些的﹐身旁都有一個專屬的女人捍衛著。她雖貪玩﹐倒也怕惹麻煩﹐於是壓抑著內心的蠢蠢欲動﹐當了好長一陣子的乖女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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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lovesonat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