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以手背抹開滿臉的淚,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公車站有一大段距離,她往南走,一路尋找熟悉的公車回家。每走一步,後腳踝的疼痛加劇,到後來只能費力跛行。

  她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她的胳膊被一隻沉穩有力的手握住了,是CC。

  「妳這孩子真令人放心不下。」CC輕喟道。他半強迫地挾住靜靜,引她往飯店的停車場走去。CC幾乎懸空托著她,因此她的雙足不須使太多勁力即可前行。她躲在CC的臂彎裡,聞著他男性的體味混合著古龍水的香氣,整個人驀地迷迷糊糊,忘了生氣,也忘了傷心。

  在車裡甫坐定,CC打開車內閱讀燈,俯身過去,側面抬起靜靜的小腿,再小心翼翼脫下她的鞋。靜靜赧然地拉直上縮的裙擺,低頭看了自己的後腳踝,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腳踝後緣經過一晚的折騰,被新鞋子磨破一層皮。也許剛才走得太快太急,破皮處滲出了血,乾凅後,黏在絲襪上顯得猙獰恐怖。CC抿著嘴,深深看了她一眼,喃喃地說﹕
  「靜靜,可憐的靜靜。」CC的聲音充滿了憐惜。靜靜並不明白CC所謂的可憐是不是僅僅針對她的腳。她在受寵若驚之餘觸動了心事,慢慢的紅了眼眶。

  「我以為,你已經開始討厭我,不再理我了。」她低下頭,不讓CC看見她的哭喪的表情。

  「靜靜....」CC伸手摸摸她的臉,想說什麼,又嘎然停止。

  「以後不許你提到棺材什麼的,我不愛聽。」靜靜的口氣近似霸道。她的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流下來。

  CC慌忙擦乾她臉上的淚。他的食指遲疑地劃過她的鼻尖,停駐在她半閤的唇上。當他們的終於視線交纏在一起,有幾秒鐘的時間,靜靜以為CC就要吻她了。然而,CC突然放開手,起動車子。

  CC把車開到綠色招牌的藥局門口,閃了雙黃燈,吩咐靜靜坐好別動,便匆忙走進店裡。沒兩分鐘,他拎著一小袋東西走出來。靜靜接過CC手中的袋子,打開看,是幾包不同大小的OK繃和兩罐外用藥膏。

  「這些我家都有,不需要買。」靜靜有些不解。

  「回家之前先貼一塊,傷口才不會被皮鞋越磨越大。別忘了,你家在五樓。像現在這樣爬樓梯會疼死妳。」CC再次發動車子,開上馬路。

  「我可以打赤腳走路啊。」靜靜天真地說。

  「萬一踩到碎玻璃怎麼辦﹖」

  CC似乎顧慮太多了,但是她覺得很窩心。她在黑暗中對自己點頭微笑﹔她相信他說的話絕對沒有錯﹔

  車停在巷口,CC拉起手煞車,再次抬起靜靜的小腿。他揀了大塊的OK繃,隔著絲襪貼上,接下來,換貼另一隻腳的傷口,才替她穿上鞋子。靜靜楞楞地看著CC的一舉一動,心裡滿滿的,充塞著CC的溫柔與自己的一份由來已久的情愫。然而,他的柔與她的情卻沒有砂糖與咖啡的融合性,它們形成兩股平行不羈的力道,各據一方拉扯她的心。

  一直到打開家門,走進自己房裡,靜靜的心思仍舊波濤起伏。她忘了開房間的燈,木然憑窗而立。漂浮一天的暑氣已散,夜風緩緩吹過她光潔的頸項,如同鵝毛淺淺的搔癢,她感覺輕飄飄的,但是心裡卻沒由來的沉甸甸。對面人家的門口停了一部閃著雙黃燈的車,靜靜無意識地低頭看看,覺得那部車很面熟,再仔細一瞧,原來是CC的車。

  靜靜不明白為何CC在她下車後又把車開進巷子。平常為避免被家人或鄰居看到,CC只送她到巷口。難道他忘了什麼﹖靜靜打開房裡的燈,正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問他時,她聽見車子開走的聲音,趕到窗口,正好看見CC的車彎出巷子。

  她心裡的幾個模模糊糊的環結這時候突然清晰地串連起來了﹕深夜她彎進巷子之後,CC稍待片刻把車開進巷子,以陌生人的遠距離目送她。她進入大門,他停車在她家樓下,等待她安全走過樓梯間之後把房間的燈點亮。

  靜靜趴在床上,抓起枕畔一隻CC送她的小泰迪熊,將臉埋在泰迪熊胖嘟嘟的肚皮。她想哭,卻又莫名地笑了。CC是關心她的﹐而關心的出發點應該就是喜歡,雖然並不一定是愛。

  CC從不明言自己的感覺,但默默為她做了很多事。有一次她無心提到家裡的英文字根字典編排得很爛,沒過多久,CC送給她一本非常好用的字根字典。有幾個晚上,她瞞著父母,在中山區的一家小鋼琴酒吧代班彈琴。那一帶晚間的治安不太平靖﹔CC從查號台打聽到酒吧的地址,深夜加完班,還趕去那裡護送她回家。

  兩人密切往來了兩個月之後,直到那一刻,粗線條的靜靜方才感受到他的用心。也許,靜靜想要的,他不是不願意給,而是不能給﹑不敢給。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靜靜告訴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然得到CC全部的關心與注目。他們是忘年之交,更是一對相濡以沫的好友,這樣的關係,她是該滿足了。靜靜為這個結論心情豁然開朗。她忘了沐浴更衣,抱著小熊,睡著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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