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輔育院回家後,靖平莫名其妙生了病。或許是積鬱已久所致,也或許是絕望後的自棄使然,這個病來勢洶洶,高燒持續三天不退。

    她依稀記得,母親拿冰毛巾按住她的額頭,喃喃祈禱著﹔燒得昏昏沉沉的時候也大約知道,父親曾抱著她掛急診,在醫院陪她一整夜。

    姜霆那張俊逸清朗的容顏,不時在眼前浮現。好幾次,靖平使盡力氣,在排山倒海的熱浪中逆溯而上,喃喃呼喚他的名,然而,姜霆卻面無表情地扭頭就走。她哭了起來,跌跌撞撞尾隨著他,哀求道﹕「阿霆,你別走!」驀然,她一腳踩空,整個人落入深不見底的峽谷。失重狀態中,她恐懼地尖叫出聲。有人伸手穩穩托住她。她睜開眼,是母親。她的手,被母親牢牢握著。

    病癒後,靖平的內心平靜許多。對於母親誘騙墮胎的行徑,她雖憎惡依然,卻也能稍稍體會母親此舉的苦心與無奈。相對的,之於姜霆,除了深切的思念與痛惜,如今她懷有一股淺淺的憤恨。才一年前,姜霆信誓旦旦兩人要永遠在一起,不料歷經這一場變故,即斷然與她劃清界限。姜霆的驕傲與自卑交織而成的矛盾心態,她懂﹐然而,兩人攜手走來的這一段超越愛情的相知與默契,難道如此不堪一擊﹖在她的眼裡,姜霆不過是在人生的競走舞台上跌了一跤,休息片刻,很快就能恢復常態。事情並沒有嚴重到必須分手的地步,他恁也太小看她了!

    校內的暑期輔導班已進行第二次模擬考,補習班的高三戰鬥營也早已如火如荼地展開。靖平雖有回校用功的意願,卻渾渾噩噩的提不起勁來。她的內心,屬於童稚的那塊珍貴無瑕的角落已悄然地枯萎消蝕,好比收音機扭開,從調頻搜尋到調幅,最鐘愛的旋律從此遍尋不著。
   
    母親對靖平的課業要求向來嚴格﹐靖平對姜霆的痴心一片,以及近日來自棄式的放逐,母親完全看在眼裡。手術後一個月,母親以帶她出國散心為由,為她申請護照。八月中,母女倆很順利地拿到美國觀光簽証。

    自從失去了孩子,靖平已不再像過去那般的渾不知事。她惶恐、多疑,對母親的信任度已跌破冰點。當她察覺母親私下找翻譯社,將她的在校成績單譯成英文之後,即了解美國之行的目的不僅僅是觀光。

    「靖平,妳可知道媽媽這些年來努力工作﹐為的是什麼﹖」一天夜裡,母親將她喚進客廳,柔聲問道。

    她笑而不答。挑挑眉,示意母親繼續說下去。

    「妳爸的上校官階軍餉雖不多,養活一家三口卻足足有餘。可是,媽媽一直全時工作,薪水幾乎原封不動地跟會...」母親看了她一眼,接著說﹕
    「因為媽媽希望妳大學畢業後出國深造,所以拼命工作、努力存錢。」

    「姜霆的事,把我們的原訂計劃搞亂了。」父親放下手中的報紙,語氣顯得無奈﹕
    「本來,我並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可是,他竟然拿刀子殺人....」

    「殺了人也就算啦,偏偏靖平又被這樣的人迷得神魂顛倒,甚至以身相許。胡鬧啊,才幾歲的人....」母親忍不住插嘴。

    「靖平啊,妳媽打算帶妳到紐約舅舅家,讓妳在那裡繼續完成高中學業,同時申請大學。」父親摸摸她的頭,「妳不能再繼續消沉下去了。我們希望妳換個環境,徹底忘記姜霆這個人。」
 
    父母親的提議,正如靖平所預料。她壓抑著內心的騷動,清清喉嚨,「我不想一個人住到那麼遠的地方…」

「妳媽會在那裡陪妳一陣﹐況且﹐妳住舅舅家﹐不是一個人。」

「可是﹐英文….」這也是她最關切的問題之一。
   
    「妳舅舅說,剛出國幾個月比較辛苦,一年半載以後就沒問題啦。況且妳的英文成績一直都很好,不是嗎﹖」母親笑吟吟地回答。

靖平喜歡背書﹐與姜霆四處寫生的那兩年﹐她隨身攜帶一小冊遠東英漢辭典﹐其中的十萬個字彙差不多全背起來了﹐除了醫學和其他艱澀的專有名詞。但字彙懂得多﹐並不表示對聽說能力與寫作有絕對幫助。想到這裡﹐她一臉惶然﹐只能找理由推脫﹐「聽說美國大學的學費很貴耶。」

    「所以,上了大學,妳得想法子申請獎學金,或者在課餘打工。」母親補充道﹕
    「目前為止,家裡的存款,勉強可以支付美國兩年的學雜費和生活費。妳出國的計劃整整提早了五年,算是預算之外的突發狀況....」

    「別擔心錢的事,靖平。」父親安撫她﹕
    「爸爸就算四處欠債,也要讓妳完成學業。」

    「靖平,妳只要負責把行李打包好,其他瑣事,媽媽和舅舅自會幫妳處理,好不好﹖」母親的口氣幾近委屈求全。

    不!我不要出國!靖平的心頭吶喊著,意識抗拒著,然而,當她抬起頭來,與父母關切的眼神交會片刻,不自覺點頭了。

    「就這麼說定囉。」母親鬆一口氣,唯恐她變卦似的,急急忙忙下了結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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