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趁我昏迷時侵犯了我。事後他鄭重道歉,甚至下跪哀求,辯說一切皆因情不自禁。他說,他希望和我結婚,照顧我,並照顧我的家人。當時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真的好恨好恨他。惡霸,在那之前,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我以為,這個唯一會持續到永遠。每年夏天,你總會飛回來一趟﹔即使我無法赴美求學,只要兩心堅定,終究會有美好的結果,不是嗎﹖是他破壞了我單純的想望,把我狠狠推到地獄裡的。
惡霸,如果你還有印象的話,你應該還記得,那段期間,我對你開始冷淡了下來,因為心存愧疚,不知如何面對你,也因為父親屢次進出醫院,讓我慌了手腳。我一廂情願地把那一夜的事當成一場夢魘。即使他三番兩次守在下班路上、社區門外,我不再理會他。不料,那一夜,只是無窮無盡惡夢的開端。兩個月之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你可想像得到我的心情﹖當時,我就像個沉船時被迫跳下海的人,不諳水性、沒有救生圈,也沒有橡皮艇。我哭了幾天,也餓了幾天,企圖讓這個意外的小生命自然流失,然而,他卻頑強地留在我的體內。我也想過打電話給你,因為,你總是那麼的體貼,那麼的溫柔。我知道,你會原諒我的失足,但我更知道,以你的個性,絕不會對那個人善罷甘休。可是,親愛的,當時你正在準備碩士資格考,我如何能讓那樣污穢不堪的事擾亂你的心情﹖後來,我單獨走進婦產科,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動個手術。然而,躺在手術台的前一刻,我又改變了主意。我想起大三那年,因意外懷孕,手術後哭得稀裡嘩啦的情景(那時,也害得你難過得要命),以及後來對扼殺一條小生命殘留的罪惡感。於是,我離開診所,直接找到那個人,答應和他結婚,而且要儘快。
親愛的,或許你會覺得奇怪吧﹖當初和你提分手,這些細節,何以完全略過﹖再說一次,因為當時你處於人生的一個關鍵時刻,我必須把傷害減輕到最小。我臆測,在你感覺裡,我的變心已有前兆(呵呵,事實上我不曾變心),所以結婚的消息,對你來說,雖則痛楚,但會痊癒得很快。反之,如果我把來龍去脈照實告訴你,你必定不捨、難過,甚至很有可能在資格考前夕,不顧一切,飛回台灣安慰我,以阻止這段悲劇的延續。可是,親愛的,當時木已成舟﹔我情願你恨我,也不願你心疼、難過。你可了解我的苦心﹖
結婚後,那個人的真面目很快顯露出來。他要的,是一個帶出門走路有風、在家相夫教子的才貌兼備的妻子。他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不能理解我繼續上班的苦衷。這幾年,父親洗腎的費用龐大,我在雜誌社上班的微薄收入,成為家中主要的經濟來源。我希望以自己的能力繼續助娘家一臂之力,這引來他極大的不滿。很多時候,他要我陪著應酬。上班一天,再去那些陌生場合面對陌生的人,對我來說痛苦萬分,但我還是撐著疲憊的身軀,擺出笑臉,與他四處週旋。
婚後兩個月,他開始對我動粗。只要朋友聚會,我的臉色稍有不對,或者應對未及他意,甚至晚餐沒有按時擺上桌,都成了他發脾氣的理由。懷孕六個月時,有天晚上,經過一場不小的爭執,他突然抽出腰間的皮帶。我害怕得往外奔逃,慌亂中一腳踩空,從三樓滾了下去,等我被送到醫院,除了骨折與輕微的腦振盪,孩子也沒了。
當初,枉顧你我六年的情份,嫁給這個人,就是為了未出世的孩子。如今沒了孩子,這段品質低劣的婚姻,自然沒有它存在的必要了。我要求離婚,然而,他又重施故技,在我面前又哭又懺悔,公婆北上勸合,我爸媽也心軟了。拗不過這些人情壓力,我又回頭當他的妻子。
為表示誠意,這一次,他堅持要我辭去工作,表明會給予我娘家經濟上的支援,我聽他的話照做了。不料才第三個月,除了一天五百元的家用,他不再給我一分一毫。幸而原公司依然歡迎我,於是賦閒數月,我又回去上班了。
我不願再細數這幾年的痛苦,只能說,這個婚姻,帶給我的只有無止境的恐怖與尊嚴的踐踏,可笑的是,我還努力經營它四年之久。
他個性急躁,只要稍微不順其意,不是言語侮辱,就是拳打腳踢。我曾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好幾天無法出門,也曾經被皮鞭抽得渾身是傷。很多次,我躲回娘家,決心徹底離開他,都是他一次次求我回家的。在這樣不健全的環境下,我自然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懷孕。前幾天,他發現我皮包裡的避孕藥,氣得又打了我一頓。我逃出家門,在朋友的陪同下到醫院驗傷,然後,再次回到娘家。
或許是趙昱銘的一句問候,引發了我的感傷,也或許,待在娘家的這些日子,遠離暴力的折磨,心智變得格外清明,剛才,坐在書桌前,一封封讀著以前你寫給我的信,我想起錯失的過往,想起從前與你的甜蜜時光,不由得淚流滿面。惡霸,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理智告訴我,不該在沉默了這麼多年之後,又突然寫信,把一切開誠佈公。可是,親愛的,我的心情好難受,這件不光彩的過去,在我心裡埋藏夠久了,今晚,我渴望向人傾訴,而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就只有你了。我無意需索你的同情,也自知人事已非的今天,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但我很相信,如今你已經找到感情的依歸,因此這封遲來的表白,對你,應不至於造成太大的衝擊才是。我只希望你能理解當初我離開的苦衷。
謝謝你耐心讀完這封信。親愛的惡霸,我希望你好。有空稍個信來,告訴我你的近況,好嗎﹖
盈真
p.s.你的E-mail地址是趙昱銘給的。
仿彿平地一聲雷,驟然粉碎了原本平和如鏡的天空。靜靜在快速倒帶的混屯中,感受不到蘇盈真字裡行間的哀愁,甚至無法對她產生的憐憫之心。記憶中的蘇盈真,是Mitch同屆的外文系系花。及肩的長髮、洋娃娃般細緻的五官、修長均勻的身段,是個不折不扣的氣質美女。她安靜、乖巧,總是以崇拜而痴迷的眼光,看著Mitch的一舉一動,而Mitch和她說話時,語氣也特別溫柔。
靜靜站在穿衣鏡前,端詳著自己小小的個子、半直不短的捲髮,以及平凡得像一把手巾就可以抹去的五官。她頹然地坐在地板上,心情霎時降至冰點
眼前的世界開始地轉天旋。頭一次,她渴愛的靈魂,以及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安全感受到了威脅。Mitch的前女友,那個與他相愛六年、集美貌與知性於一身的女子,正以楚楚可憐的姿態,緩緩逼近。她退縮牆角,矇著眼,喃喃自問﹕「怎麼辦,怎麼辦.....」,渾身無法自制地發抖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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