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美東邪神改名楊洛

    資訊大樓是校方重地﹐平常只准許學生和教職員憑卡進出。走進大門﹐櫃檯前是個三層樓高的半橢圓大廳﹐其間錯落一些造型新穎的長形小沙發。Mitch才坐定﹐就看見靜靜一蹦一跳下樓。那天她穿著合身的嫩黃毛衣﹐領口繡著一圈小小的咖啡色花兒﹐長褲也是咖啡色的﹐低腰﹐寬鬆的褲管直拖到地。她的長髮很隨意地挽了起來﹐襯著那張小小的瓜子臉越發的白皙素淨。冬天還沒過去﹐靜靜的眉眼已帶三分春色﹐遠遠看見Mitch便笑開了﹐她俏皮的唇線微彎﹐仿彿清晨初綻的玫瑰花瓣。

    「怎麼突然就跑來了﹖不是晚上要飛紐約嗎﹖工作結束了沒﹖你累不累﹖」靜靜環抱他的腰﹐仰起頭﹐一連發出四個疑問﹐句句是驚喜與關切。

    「今天正好得空﹐想想就殺過來了。情人節嘛...」他忍不住低頭捕捉她的唇。「我可以待到六點鐘。從這裡出發﹐到機場足足有餘。」

    「欸﹐你很色耶。這裡人來人往的。」靜靜紅著臉﹐拉著Mitch坐上沙發。「可是﹐今天的presentation會加長時間﹐也許六點鐘還不會結束耶。怎麼辦﹐你大老遠跑來﹐我卻馬上要進去了....」

    「沒關係﹐能過來看看妳﹐我已經很高興了。」Mitch笑著說。他喜歡看靜靜臉紅的樣子。

    「你該不會是來臨檢的吧﹖」靜靜突然笑得很詭異﹕
    「好恐怖哦﹐也不先打個電話。幸好我一直很乖。」

    「妳本來就是宇宙無敵超級的乖啊。」Mitch拍拍她的臉頰﹐關切地問道﹕
    「Presentation準備得怎麼樣﹖」

    靜靜那一組共三人﹔她負責站在第一線﹐上台簡報整合後的資料。為了那段二十分鐘的主持﹐她已經奮鬥好幾天。

    「我好緊張喔。」靜靜突然摟住Mitch﹐像一隻迷途的小狗似的﹐拼命往他懷裡鑽。「現在第一組正在簡報。我是第五組。」

    「寶貝﹐不怕。」他摩挲她柔軟的髮﹐又輕輕順著她的背。「妳很聰明﹐反應也超快的。I know you'll do a great job.  Be confident, ok? 」

    「嗯。」在Mitch的懷裡磨蹭片刻﹐緊張感似乎消失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氣﹐調皮地笑道﹕
    「而且你說過靜靜可愛到不行。所以啊﹐我只要往講臺上一站﹐還沒開口﹐大家已經對我有好感了﹐對不對﹖」

    靜靜瞇著眼﹐一副恃寵而驕的嘴臉把Mitch逗笑了。他拍拍她的臉頰﹐附和道﹕
    「妳是正宗的小狐狸﹐天生狐媚誰抵擋得了啊﹖」

    Mitch看看腕表﹐還不到四點半。他想了一下﹐莫可奈何地站起來。

    「靜靜﹐我不能待在這裡了﹐要不然會耽誤妳的正事。妳也差不多該回教室觀摩別人的presentation﹐不是嗎﹖」

    「嗯。」靜靜跟著站起來﹐滿臉不捨。「你要小心開車喔﹐別開得太快。」

    「Happy Valentine's Day！」Mitch緊緊摟住她﹐附耳說﹕「Good luck, babe.」

    靜靜眉開眼笑地說聲再見﹐即一溜煙爬上樓。回到座位﹐第二組的presentation才剛開始。

    那天靜靜表現不俗。雖然剛開始有些緊張﹐幸而台下提出的問題皆能對答如流。餐館系統是靜靜小組選用的主題。連她在內的三個愛吃鬼資料蒐集得頗為詳盡﹐除了點菜﹑庫存控制﹑結帳﹑使用權限﹐觸角更是延伸到貴賓卡制度和無線點菜。由於主題生活化﹐內容趣味化﹐與台下互動良好。

    折騰半個下午﹐待老師結束講評﹐已經六點多了。靜靜又餓又累﹐心不在焉地走向停車場。同組的Joyce突然嚷嚷﹕
    「Hey, there's something hanging on your winshield wiper！」(有包東西掛在妳的汽車雨刷。)

    遠遠的﹐只見一個粉紅大紙袋擱在靜靜的汽車前蓋﹐敞開的袋口依稀可見一個豆大的紫色圓點。兩人走近﹐才發現那圓點實際上是一朵紫玫瑰。精緻包裝過的長梗花兒﹐伸長了頸子﹐慵懶地探出袋口。

    紙袋斜掛汽車雨刷﹐平躺在前蓋。靜靜取下紙袋﹐Joyce也湊過來﹐一臉艷羨﹕
    「Sterling Silver！ I love its fragrant scent.」(紫玫瑰耶﹗我喜歡它的香氣。)

    「Isn't red the best color for Valentine's Day?」(紅色比較適合情人節吧﹖)靜靜笑嘻嘻地拿起花兒猛嗅﹐隨口問道。

    「Not really.」Joyce對花語素有研究﹐連忙解釋﹕
    「Sterling Silver stands for everlasting love.  Your boyfriend gave you just one, which means you are unique to him.」(紫玫瑰象徵永恆的愛。妳男朋友只送一朵﹐表示妳是他的唯一。)

    紙袋裡是一個旅行用的中型保溫包。拉開拉鏈﹐幾個餐館的硬紙盒行軍似的整齊排列著。乾炒蝦仁﹑紅燒牛腩﹑乾扁四季豆﹐都是靜靜喜歡的菜。除此之外﹐剩餘的空間還塞進一盒酸辣湯﹑一小袋巧克力餅。

    溫度零下的二月天﹐飯菜依然是溫熱的﹐顯然Mitch才離開沒多久。

    靜靜抱著紙袋﹐楞住了。紫玫瑰層疊環繞的花瓣﹐像一個通往愛情彼端的漩渦。在淡雅的馨香裡﹐她心醉神迷地往最深處泅泳。

    「Sterling Silver has a lack of vigor. Actually, it is like a greenhouse rose.(紫玫瑰並不茁壯﹐一般來說﹐適合在溫室裡生長。)」Joyce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意味深長地說﹕
    「It's recommended for gardeners that have enough patience to pamper the rose.」(培育這種花﹐需要以十足的耐性﹐細心呵護。)

    話說完﹐Joyce一擺手﹐哼著歌走了。

    靜靜發動引擎﹐往手心呵著熱氣。她抽出紫玫瑰﹐輕撫它纖細光滑的肌理﹐視線慢慢模糊了。花瓣的裙擺讓淚水擴散成一圈又圈的漣漪﹐每一圈﹐漾出了紫玫瑰的花語﹕
    「一朵紫玫瑰象徵唯一的﹑永恆的愛。」

    「紫玫瑰是嬌弱的花﹐適合在溫室生長。」

    「紫玫瑰需要人們的細心呵護與耐性。」
   
    平日﹐靜靜是一株堅韌的野草﹐即使挫折與失意屢屢來襲﹐她愈挫愈勇﹐頑強地存活了下來。然而﹐在Mitch的眼裡﹐她是一朵渴愛的紫玫瑰。Mitch看透她脆弱的內在﹐諦聽她對愛情的無度需索﹐因之為她建了一座暖房。在那裡﹐她是他的唯一。

    「那麼﹐Mitch是妳的唯一嗎﹖」

    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耳畔提醒著。靜靜趴在方向盤上﹐心在抽痛。

    CC之於她﹐是父親﹑是摯友﹐也是情人。這樣的多重關係﹐比起一般男女之情﹐又多了一種深層而曖昧的意義。幾年來﹐她一直緊抓住這份感覺不放﹐即便分手後﹐她的心神依舊時常繞著CC轉。而今﹐這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慢慢堆疊成一個沉重的包袱。

    「妳的肩上﹐馱負著一個包袱。裡面是沉重的愛﹐以及深切的恨。」前些日子﹐Joseph曾意味深長地這麼說﹕「這個包袱﹐只能靠妳自己卸下來﹐別人無法幫上什麼忙。當然﹐卸下重物時﹐有可能閃到腰﹑扭到筋﹐但是﹐倘若妳堅持不放手﹐感情的路﹐恐怕還走不到終站﹐妳就已經累垮﹐甚至崩潰。」

    昏黃的燈光下﹐無名指上的小鑽戒閃爍著熠熠光芒﹐像天邊一顆璀燦的明星。那是二十歲生日CC送的禮物。

    CC是她生命裡最閃亮的一顆星。這顆星星﹐只能掛在天上供人仰望﹐或是置放心裡﹐與回憶慢釀。無論它被安置何處﹐決不會折損其萬分之一的光芒。

    她慢慢取下戒指﹐小心翼翼地以面紙包好﹐放進筆盒﹐宛如舉辦一個重大儀式。

    幾年來﹐CC的愛意與關切﹐在他頻繁的來信中表露無遺。雖然他絕口不提愛情﹐但她知道﹐他無非冀望她疾步前行﹐不希望她因頻頻回頭﹐耽誤了行程。

    然而﹐她的肉身雖已橫渡了十萬八千里﹐感情卻處於流離狀態﹐在過去與現在之間持續擺蕩。她一方面望斷桃源﹐不時藉著文字對CC撒嬌撩撥﹐另一方面則咨意領受Mitch的熱情﹐而無以給予進一步的承諾。事實上﹐如此一味縱容自身的感覺﹐對Mitch並不公平。

    是的﹐該放手了。

    她遠眺天幕的熠熠繁星﹐良久﹐慢慢把眼淚擦乾。這一次﹐她明確告訴自己﹐她願意調適心態﹐停止對CC無休止的遐想﹐儘可能以完整的靈魂﹐與Mitch坦誠以對﹐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要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