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Mitch善盡地主之誼,帶著盈真,走遍附近幾個觀光景點。從博物館、植物園、度假小島,甚至印第安保留區的賭場,Mitch像個專業導遊,試圖以熱絡的行止掩飾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每天一早,他準時出現在盈真下榻的旅館門口,夜深了,又不厭其煩地繞道送她回去。避開了肢體接觸和彼此之間有意無意的試探,重逢當日不慎引燃的燎原野火,終於平息下來,Mitch被情慾沖昏的意識也漸漸清醒了。

然而,心神越是清明透徹,伴隨而來的痛與焦灼感則更形劇烈。盈真的遭遇令他心疼,而這些年來她對愛情無怨的執著,更讓心懷歉意的他不知何以回報。對盈真,Mitch仍然懷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與依戀,但他清楚知道,當年的愛情,早已昇華為青春歲月的追思,兩人攜手走過的慘綠年華,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過往雲煙。靜靜才是他心頭千迴百轉了這許多年,最甘甜、最苦澀,也最割捨不下的珍寶啊!

當著盈真的面,Mitch朗聲談笑,竭盡所能逗她開心。暗地裡,卻五內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靜靜身邊。Mitch一向行必有方,自年初時靜靜開學,兩人習慣以電話密切聯繫,甚至曾有一天多達十來通的記錄。然而,為避免自己的行蹤在靜靜手機帳單上曝光,打從第一天,Mitch就關了手機,以謊稱手機遺忘在家。心思慎密的他,亦不敢撥打靜靜的手機,免得留下非紐約地區的去電記錄,讓靜靜發現破綻。

奇怪的是,靜靜一直沒有打電話來,彷彿對他的去向絲毫不感興趣似的,而Mitch這一方面由於心裡有鬼,幾天下來,也只去電兩次,每次都是撥到靜靜的家用電話。其中一次,電話被接了起來,靜靜的口氣是異常的冷淡生疏,顯然是生氣了。然而,她不曾探問Mitch的下榻旅館與電話,倒讓他鬆了口氣。如今,他只希望盈真離開以後,靜靜願意接受他的負荊請罪。Mitch一向記錄良好,這回基於不得已的原因,頭一次撒了謊,而且是瞞天大謊,但他相信,決不會再有第二次發生。

盈真話更少了,從早到晚,只不發一言地跟在身旁,與他相隔小半步的適度距離。她靈慧的雙眸微醺似的迷迷朦朦,回應Mitch的對話,不是點頭搖頭,就是淺淺一笑。她的笑,好似微風在湖面漾起的波紋,並非發自靈魂深處的應和。若不是她渾身散發著若有似無的麝香調香水味兒,Mitch會錯以為她蒸發於大西洋澎湃的水氣裡了。

第四天,亦即星期四早晨,兩人在旅館附近的IHOP吃早餐時,盈真突然開口了。

「惡霸,謝謝你這幾天陪著我四處跑。耽誤了你的工作,我很抱歉....」

「不,最近淡季,公事沒那麼多。」Mitch察覺她過份生疏的口吻,連忙嚥下滿口的漢堡生菜,解釋道﹕
「況且,我真的很高興再見到妳。」

「今天一早,我聯絡了住波斯頓的學姐。她不必上班,隨時可以接機。所以,我打算提早一天飛過去。」盈真抽出紙巾抹抹嘴,輕聲問道﹕「惡霸,下午送我去機場劃位好嗎﹖」

「盈真,好不容易見了面,不差這麼一天....」

「雖然我不清楚你如何交代這幾天的失蹤,但既然選擇了她,就別讓橫生的枝節造成誤會,甚至無法彌補的遺憾。」Mitch幾天來隱含的焦躁,盈真完全看在眼裡。她笑著搖搖頭,像是在安撫一個小弟弟似的,他慚愧低下頭﹐不得不把更多挽留的話嚥了回去。

由於適逢週間,機場人並不多,盈真很快在美國航空公司櫃檯劃了飛往波士頓的班機座位。她緩緩走過機場大廳,Mitch推著她的簡單行李,緊緊跟在後頭。就在兩人越來越接近安全檢查線時,盈真突然停下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惡霸,好不好再給我一個擁抱...」

她怯怯看著她,兩頰的紅潮迅速渲染至耳根。那神情、那口吻,活脫就是十年前的嬌羞少女,Mitch又是心痛又是憐惜,猛然將她往懷裡一帶。

「盈真,妳懂的,是不是﹖」他瘖啞的聲音自她的頸項間模模糊糊傳了出來。


她的雙眸泛著盈盈淚光,指尖輕輕滑過他的鬢邊,停留在他線條剛毅的唇上,喃喃問道﹕
「惡霸,如果....我是說如果」她頓了一下,眼淚淌了下來。「如果你和她不曾走到今天這一步,你還會接受這樣的我嗎﹖」

他沉吟半晌,點頭。怕她看得不真切,又連連點了幾次頭,搗蒜似的。

她笑了,把他摟得更緊,聲音轉為哽咽﹕
「惡霸,謝謝你。」

盈真笑得很凄涼,眼尾的幾道細紋使她看起來蒼老許多,然而,自兩人相識以來,Mitch從未見過如此令人心折的笑容。他抱著盈真,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為逝去的歲月、為弄人的造化,也為今日的別離。他知道,從今以後,兩人很難再有聚首之日。只要對盈真尚有一絲餘情,他無法再昧著良心與她私會。

她終於還是脫離他的臂彎,彷彿下了重大決心似的,頭也不回地走向安全檢查口。Mitch站在原地,看著她瘦高而孤獨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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