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兩人相約傍晚時分在CC的公司附近見面。CC像個熟識多年的老朋友﹐很自然地邀她共餐。在裝璜雅致﹐情調盎然的餐廳裡﹐靜靜瀏覽菜單上的價目﹐心裡暗暗叫苦。比起她去過的平民化西餐廳﹐這家餐廳的消費簡直是搶錢。靜靜忍痛放棄套餐﹐選了最便宜的單點凱薩沙拉﹐還吐吐舌頭﹐欲蓋彌彰地解釋道﹕
「最近日子過得太安逸﹐腦滿腸肥﹐該少吃一點。」
CC揮手招來服務生﹐自作主張點了兩客海陸套餐。他閒閒地說﹕
「我是不可能讓妳出錢的﹐所以妳不必替我省錢。」
靜靜並不習慣讓人請客﹐和同學出去通常是各付各的。之前的男友也是窮學生﹐偶爾荷包充裕時﹐才負擔得起兩人吃飯看電影的費用。一頓飯對CC來說也許輕如鴻毛﹐然而﹐靜靜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推拒又怕顯得小家子氣﹐於是她故意誇張地說﹕
「好詐喔﹐要請客也不早說﹐早知道昨天開始就把胃空出來。」
「那有差別嗎﹖妳的食量應該不小。」
「你怎麼知道﹖」靜靜傻乎乎地問。
「你忘了﹖我見識過妳的吃相。妳吃東西的時候表情非常的投入﹐讓人看了心情變得很愉快。」CC的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又說﹕
「還有﹐妳罵人的功力十足﹐狠毒又辛辣得令人招架不住。」
靜靜難為情地垂下眼﹐期期艾艾解釋著﹕
「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時候自然會產生保護自己的本能吧。可是在我爸面前﹐我從沒膽子那樣罵人。」
「你父母親的個性是嚴肅了些。在那樣保守的家庭裡﹐個性懸殊的孩子難免會受到排擠。我想﹐妳的成長過程大概蠻辛苦的。」CC的聲音極為輕柔﹐好似一陣微風﹐在悶熱的夏日徐徐吹拂過榕樹枝葉那樣的令人放鬆。
靜靜的家人和她多年來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用同一張桌子吃飯﹐但除了哥哥之外﹐他們從不瞭解她﹐也許是懶得去瞭解她。而CC與她才第二次見面﹐就聽得見她的無聲的委屈。靜靜在感動中對他咧嘴一笑﹐漸漸的﹐她的眼裡蓄滿了淚﹐宛如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輕輕一碰﹐就會成串滾落。
CC留神了她的情緒變化﹐靈機一動﹐把一個漂亮的紙袋遞了過去﹐裡面是靜靜向他借的琴譜。靜靜輕呼了一聲﹐隨即忘了醞釀中的悲傷。她急急翻看內容﹐裡面有兩本依年代篩選的百老匯歌劇配樂譜﹐還有一些以銅版紙印刷的單張歌曲套譜。
「這些歌曲都好棒喔。謝謝你﹗」靜靜笑著說。她的雙眼晶晶亮亮﹐閃爍著未收乾的淚水。
CC凝睇她的表情流轉﹐一時無法移開視線﹕
「這是一些比較有名的歌曲。如果妳喜歡﹐家裡還有很多。」
「你一定是個紈褲子弟，才捨得買那麼多收藏。每一張的單價不便宜耶。」靜靜做了一個鬼臉﹐指著“Hello Dolly””單曲譜的背面標價﹐然後賊賊地笑著說﹕
「也好﹐下回向你借一些別的﹐可以再撈一頓大餐。」
「下次沒有大餐了﹐改吃路邊攤。」CC擰著眉﹐故意板起臉。然而話一說完﹐他卻忍不住笑了。
「呵呵﹐我最喜歡路邊攤了。每次去士林夜市﹐我可以冷熱夾攻吃到撐﹐回家之前再帶兩盒水煎包當宵夜。」靜靜喜孜孜地如數家珍﹕
「淡水的小吃也很棒喔。〝阿給〞加甜辣醬﹐我可以吃三人份。還有鐵蛋﹐上次吃到太陽穴發痛。」靜靜揉揉太陽穴﹐愛嬌的模樣宛如疼痛未消。
「妳是該多吃一點﹔妳太瘦了。」CC略微心疼地看著她說。
染了一頭紅髮的女侍端上前菜。橙紅的煙燻鮭魚點綴黃檸檬片的鮮艷色澤讓靜靜食指大動。CC淺酌餐前酒﹐忽的冒出一句﹕
「好可憐﹐想在頭上挑染一點點家裡也不准。」
「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正在想這件事？」靜靜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讀過愛倫‧坡和柯南‧道爾的小說嗎﹖」CC眨眨眼。
愛倫‧坡(Edgar Allan Poe) 是推理小說的鼻祖。在他的〝莫爾格街凶殺案〞裡﹐偵探杜邦與好友在街上默默閑逛時﹐杜邦突然一語道出好友的內心正在思索的事。杜邦是由同伴不小心踩到石塊之後﹐在街上東張西望的眼神和表情推論而來的。多年之後﹐柯南‧道爾(Conan Doyle)筆下的福爾摩斯也曾經以類似的手法﹐點出其助手華生的思想走向。
靜靜自然讀過這些書。她第一次打工領的錢﹐就是花在這些心儀已久的偵探小說上。沒想到﹐CC也是個推理小說迷。她驚喜地說﹕
「啊﹗讀心術。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CC讚賞地重新審視眼前的小女孩。他本以為﹐靜靜不可能知道愛倫‧坡這類老掉牙的作家。
「剛才那位紅頭髮服務生走過來的時候﹐妳盯著她的紅髮好幾秒﹐然後﹐妳的眼睛瞟到我的頭上。」CC指著自己一頭攙雜銀絲的黑髮﹐又道﹕
「接下來﹐妳又轉頭過去看著她的紅頭髮﹐臉上露出狡猾的微笑。也許妳心裡在想〝其實挑染比全染漂亮〞。」
靜靜的眼睛越睜越大。CC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妳摸摸自己的髮稍﹐慢慢的﹐妳的收拾起笑容﹐很懊惱地撅起嘴來﹐也就是﹐想起自己連挑染的權利也沒有的那種吐血的表情。」
靜靜聽到這裡﹐幾乎笑岔了氣﹐CC亦忍俊不住笑了。靜靜注意到他的唇線相當的明顯﹐當他笑的時候﹐嘴的線條形成的優美弧度令人眼睛一亮。她也注意到CC拿著酒杯的手﹔手指很修長﹐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如果親吻那張漂亮的嘴﹐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滋味？被那雙大手愛撫﹐又是什麼感覺...靜靜忘我冥想著﹐臉上泛起潮紅。
「小丫頭又在想什麼﹖」
靜靜害臊地摸摸自己發燙的雙頰﹐臨時起意逗逗他﹕
「你猜。」
「妳在想﹐跟這個怪叔叔吃飯很有趣﹐但是希望他沒有心懷不軌。妳說我猜得對不對？」
「錯錯錯﹗」靜靜一疊聲否認。她拼命搖頭以掩飾自己心裡有鬼﹐雖然答案已經很接近了。
「那麼﹐妳在想什麼﹖」靜靜的反應過度令CC更好奇了。
「不告訴你。」靜靜翹起下巴﹐跩得一副二五八萬的模樣。
CC被她的小女兒態再次逗得笑了。他們很有默契地中止這個話題。
晚餐很可口。靜靜不僅吃完自己的一份﹐還獨吞一盤五顏六色的蛋糕。他們續杯咖啡﹐聊得忘了時間。咖啡的甘醇滲入CC雋永的話鋒﹔蛋糕的甜香在靜靜的眉眼舒張。 直到餐廳快打烊﹐她讓CC送她回家。
(待續)
※昨天張貼的如是琉璃2-2內文﹐剛剛添加了舒伯特#4即興曲的背景音樂了
(就是靜靜第一次彈給CC聽的那首鋼琴曲啦^_^)
另外﹐短篇小說「我愛你﹐你一定得聽見」﹐也加了李斯特的愛之夢鋼琴midi背景唷
很棒的曲子。大家不妨去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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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圓其說] 散文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