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收拾完畢,走出餐館,冷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妳今天好晚啊。本來以為妳請假,不打算等了。」
 
    靖平淚痕未乾,只勉強一笑,繼續往前走。
 
    「妳哭過了﹖發生什麼事﹖誰欺負妳了﹖」老陳連忙跟了過來,頻頻追問。
 
    一早在舅媽那裡碰了個釘子,晚上在餐館被喝來喚去,老陳是一天下來唯一對她流露溫情的人了。靖平鼻子一酸,摀著臉,又嚶嚶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他拍拍靖平的肩,見四週人來人往,提議道﹕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嗎﹖有什麼事說來聽聽嚜。」
 
    靖平順從地尾隨老陳,走進一家全天營業的快餐店。老陳自作主張點了沙朗全餐,柔聲說道﹕
    「什麼都別想,吃飽再說。」
 
    滋滋作響的鐵板牛排,蒸騰著和她聞慣了的中菜截然不同的香氣。折騰了一天,靖平突然覺得餓了。她刀叉並進,很快把套餐吃得一點不剩。
 
    咖啡和甜點上了桌。老陳往椅背一靠,試探地問﹕
    「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聽聽吧,別老悶在心裡。」
 
    靖平手托下顎,雙眸慢慢泛起淚光。咖啡這麼香醇,牛排這麼美味,對坐的男子,眼神如此溫柔、語調是何等關切。有人照顧、有人憐惜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倘若這就是傳說中的幸福,那麼,何不掂起腳尖,牢牢抓住它呢﹖
 
    「前年聖誕節,你提出一個互惠的建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彷彿來自數十億光年外的宇宙黑洞。「後天要註冊了,我還差三千元。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想轉學,一時也來不及....」
 
    老陳雙眼一亮,「別急,妳從頭到尾慢慢說給我聽。」
 
    靖平低頭,靜默了幾秒,開始娓娓道出事情的梗概。從昨夜母親的來電、今晨舅媽的奚落、晚間被女客羞辱,一直到方纔小老闆的怒斥為止。她一向口拙,細節也只約略帶過,然而,認識老陳以來,這還是靖平第一次對他說了這麼多的話。老陳動容了,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末了,長嘆一聲﹕
    「妳啊,就是愛逞強!要是妳早些時候答應我,不就可以少吃一點苦嗎﹖」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輕輕磨蹭。靖平想抽出手,卻反被握得更緊。他的膚質有些粗糙,手掌厚實而溫暖。在他灼熱的眼神下,靖平調開頭,兩頰泛起紅暈。
 
    「改天妳把那一千元送還妳舅舅吧。雖然我不是什麼大富翁,至少比他強一些。我的貿易公司年年賺錢。三個店面,這幾年景氣不佳,勉強打平。幾棟房子,房租倒是按月在收....」他遲疑了一下,問道﹕
    「大一點的房子,最近全租出去了,只剩下一間套房空著。妳暫時搬到那裡,以後再換成一房一廳的,好嗎﹖」
 
    「地下室那裡我住得挺習慣的。你把套房租給別人吧。」靖平不想欠他太多人情,何況她一個人,住公寓似乎太豪華了。
 
    「傻瓜,不住公寓,我怎麼方便....找你﹖」
 
    靖平聽得他話中有話,臉又紅了。
 
    「呃....妳是...處女嗎﹖」
 
    她震了一下,迅速看了他一眼,搖頭。
 
    「那就好。」老陳鬆一口氣,玩笑似地說﹕
    「這麼一來,我的罪惡感可以減輕一點。」
 
    老陳的眼神直接得近似赤裸,彷彿飢餓已久的豺狼,見獵物入甕,恨不得立即將她生吞活剝。她開始後悔了。難道,貧窮果真令人喪失廉恥心﹖還是說,她骨子裡本來就含有淫蕩成份,因而禁不起老陳的溫情攻勢﹖今晚,她八成失了心、著了魔,要不然,怎會主動對這個年逾五旬的男子投懷送抱﹖
 
    「算了,我們還是不要...。我覺得這樣不好。」靖平抽出自己的手,神色淒惶。「錢的事,我另外再想辦法,大不了非法半年....」
 
    「別這麼死腦筋了。後天就要註冊,妳哪裡弄得到這麼一大筆錢﹖」老陳一臉不可思議。「非法﹖妳以為兩手一攤,熬過半年轉個學就算了﹖去年紐澤西有個大陸留學生,我朋友的朋友﹐也是沒錢註冊,暫時非法居留,結果呢﹖被移民局遞解出境了。雖然這是極少見的倒霉例子,但也決非不可能。」
 
    這番話雖有危言聳聽之嫌,對年輕的靖平依然產生了阻嚇作用。她眉頭深鎖,苦惱地看他一眼。
 
    「女人啊,再怎麼強,總得有個人倚靠才是。況且妳也不是沒經驗....」老陳察覺靖平變了臉色,趕緊解釋﹕
    「跟我在一起,妳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妳非但不必再端盤子,也不需轉學。妳成績這麼優秀,應該風風光光從名校畢業才對,妳說是不是﹖放心,我保證會好好待妳。就算有一天,妳不再需要我的資助,甚至想嫁別人,我也不會拉著妳不放....」
 
    老陳的每字每句,彷彿綿綿春雨,一滴滴滲入她枯旱已久的心靈。她沉睡經年的希望復甦了﹗綠油油的明天正在眼前萌芽。即使還有些微的不安,此刻已化作黎明前的孤星,迅速被耀眼的陽光遮蔽。
 
 
    她點點頭,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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