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場不可思議的告白,靖平心裡殘留的幾分屬於年輕女孩的無知與天真也在一夕之間消逝殆盡了。天知道,她多麼渴望友情、渴望一場交心的相與,然而,這個中年喪偶的男人要的並不僅僅是這些。失望與難堪之餘,靖平更加沉默寡言了。她仿彿成了一隻軟體腹足動物,隨身馱負著厚重的殼。只要略有風吹草動,頭一縮,即躲閃得不見人影。

 

    老陳像個沒事人似的不時來餐館吃飯,三天兩頭在街道轉角等她下班,宛如一切不曾發生過。靖平開了張支票償還了老陳代墊的醫藥費,以為從此一拍兩散,不料他依然不死心地盯著她。有人陪著走夜路畢竟安全得多,雖說對老陳這人已生嫌隙,靖平倒也擺不出疾言令色的姿態。

 

    第二學期在慣常的忙碌中結束了。靖平成績雖然不惡,卻仍然和獎學金沾不上邊。紐約地區為外籍大學生專設的獎學金本來名目就少,競爭激烈自不在話下,何況打工佔據了她大部份的課餘時間,能拼出一個3.0GPA已是她渾身解數的極限了。

 

    基於經濟因素,靖平沒有上暑修課。這一年來,存款數字就像一條開口向下的拋物線,其下滑速度遠超過當初的預估。雖說龍祥園待她不薄,扣除雜項開銷,每個月少說有六、七百元的餘額,但半年一次的學費仿彿秋風掃落葉。連著兩學期,母親留下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幾,而靖平一年來存下來的幾千元,堪可應付下學年的秋季班學費,接下來,又得仰賴家人的資助。為此她更加拼了命打工。暑假期間,甚至利用餐館午休的兩三個鐘頭兼了兩份家教。

 

    她依然在貧困的邊緣掙扎然而,歷經一年的磨練,見識過人情冷暖,高學費壓力並沒有讓她退縮﹐對未來,她反倒是越來越篤定。照正常修課進度來看,大學還剩下三年。母親的在台存款足夠再支付一年﹔以她一年賺足半年學費的比率來看,四年打工的存款,大約可應付兩年的學費如此加加減減,似乎就打平了即使還有不足,理應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數字。她相信,只要咬緊牙根,四年一晃就過去了。

 

    不料到了次年春季班註冊前夕,也就是家裡差不多該匯款來的時候,母親深夜的一通來電,徹底瓦解了她的完美想望。

 

    當初,為徹底斷絕姜霆與女兒間的糾葛,母親以激烈的手段拆散兩人,並不惜把她送往紐約。兩年來,靖平很認命地半工半讀,生活雖則艱苦,卻不曾發出一句怨言。這份體貼,令母親著實心疼。

 

    半年前,因鄰居的攛掇與一時貪念,母親把帳戶上為女兒積存的學費,交由村裡一個退休上校經營高利貸。剛開始,母親只敢拿出一小部份的錢﹐然而,比起存放銀行﹐高利貸的放款收益實在誘人,每月給付的優厚利息令人慢慢放寬了戒心。母親一心只想多弄些錢,以減輕愛女的經濟壓力,後來甚至將全部的錢投入這條線﹐不料事主於前日無故消失,村裡的高利貸投資戶主全遭惡性倒閉。

 

    母親電話裡的喃喃泣訴使靖平亂了陣腳。再過幾天就要註冊了,靖平本指望家人匯款過來,為她湊足差額。驟然發生這樣的事,她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靖平,待會兒我打個電話找妳長島的舅舅想辦法。」母親哽咽地說﹕

    「先把這學期的學費湊齊再說。妳舅舅應該湊得出這些錢,我擔心的是妳舅媽.....

 

    「媽,明天我會去拜託舅舅。」想起那一段看舅媽臉色吃飯的日子,靖平的心微微刺痛著。

 

    「靖平,萬一舅舅那兒借不到錢,妳乾脆轉到公立學校算了....」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欷噓﹕

    「媽媽對不起妳。妳功課這麼好,卻沒法子供妳唸名校。本來打算多滾些利息,讓妳少受點罪,沒想到....

 

    「媽...」靖平木然地安慰傷心的母親,眼淚卻不住滑落。「我會想辦法,別擔心。」

 

    事實上,靖平一點主意也沒。她並不在乎唸的是不是名校。要不是母親堅持,她寧可選擇學費只要長春藤聯盟十分之一的州立大學,如此一來,她毋需拼命打工,日子也可以過得充裕些。然而﹐轉學雖是唯一的可行之道,從遞交申請表到審核完畢,少說也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如今距註冊才三天,說什麼也來不及做任何更動了。

 

    她掛斷電話,癱坐地板上,良久,思路慢慢釐清了頭緒。

 

    既然一時轉學不成,下學期勢必得在哥倫比亞繼續唸下去了。移民局規定,每年的春秋兩學期,外籍學生必須註冊入學,否則視同非法居留。靖平涉世未深,不懂任何旁門左道,只道一切得按規矩來。話雖這麼說,短缺的註冊費該怎麼辦﹖四千美元,相當於她半年以上的存款,對一般人來說也算是大數目。即使舅舅有這份能力,是不是願意傾囊相助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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