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以來,靖平日夜奔波,睡眠不足已成積習。越接近期末,各門老師指定的作業與報告接踵而至,每天忙得只睡三、五個鐘頭。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小小的瓜子臉,瘦得只剩下一雙驚惶失措的大眼。期末考一結束,她就病倒了。

    她發著高燒,全身軟綿綿的,吞了兩顆台灣帶來的感冒膠囊,卻連隔夜飯菜一併嘔了出來。她扶著牆,舉步惟艱地走到門外,借用廚房的投幣電話向餐館請了假,她昏昏沉沉躺了兩天,連起身打理吃食的力氣也沒有。

    第三天傍晚,靖平依然直挺挺地躺著。忽然聽得門外有人按電鈴,一聲急似一聲。她沒去理會,翻個身,又沉沉睡去。直到隔壁室友前來敲門。

    「Joanne,有人找妳。」外頭的人持續敲著門,鍥而不捨地呼喚﹕
    「Joanne,Joanne,妳在嗎﹖」

    靖平撐著上身,費了一番勁兒站起來,兩腳卻虛浮著,一屁股又跌回床上。

    「Joanne應該去餐館了吧。羅斯福大道上的那家。」室友不知在向誰解釋。「生病﹖不曉得啊。好幾天沒見到她人了....」

    有人在轉動門把。或許靖平前天燒得迷糊,忘了鎖門,猛的房門被推開,老陳搶先衝進來。

    「妳....臉色怎麼這麼白﹖生了什麼病﹖感冒嗎﹖」他一疊聲地問,伸手探探靖平的額頭,吃了一驚,「快﹗我帶妳看醫生去。妳發燒了。」

    「不必....」靖平的聲音很微弱。一想起學生醫療保險給付之外的昂貴自費額,她連忙婉拒了。「今天好多了。真的。」

    「都病成這樣了還心疼錢!」老陳對靖平的經濟情形本已略聞一二,今日目睹這個破舊陰暗的住處,方知靖平的窮困程度比他所想像的嚴重。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心疼,他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從床頭撈起毛衣和大衣,胡亂幫她套上,也不顧男女之嫌,就這樣一把抱起她,往門外走去。

    門口停著一部簇新的德國車。老陳打開車門,讓靖平躺在後座,然後繞到駕駛座,疾速醫院靖平雖然病著,意識倒還清楚。她不曾見過老陳開車,是以一直以為他沒車。那麼,既然他有車,為何天天陪她走長長一段路回家﹖餐館附近就是個大停車場,停車根本不成問題的。她隱然覺得不安,越往下想,就越覺頭痛,索性閉上眼,將滿腹的疑慮丟在腦後。

    醫生判斷靖平得了流感,肺部亦略有感染跡象。由於連著三日不吃不喝,她已呈輕微的脫水狀態。在醫院待了半天,回家路上,老陳下車替她買了廣東粥和處方藥,到家後餵她吃粥吃藥,盯著她睡著才離去。

    靖平一覺睡到次日中午,醒來覺得舒服多了,燒似乎也退了,伴隨而來是強烈的飢餓感。她正想下床為自己弄點兒吃的,聽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有人走近,以鑰匙開了她的房門,老陳捧著兩個大紙袋走了進來。

    「醒了嗎﹖肚子餓了吧﹖」他伸手往靖平額頭一探,「退燒了。很好。」

    靖平瑟縮床角,滿臉警戒地盯著他。他旋即懂了,微笑解釋道﹕
    「對不起,昨天我實在放不下心,所以把妳的鑰匙一起帶走了。你們這裡白天沒什麼人,萬一妳又燒得昏昏沉沉,我送吃的來,誰來幫我開門....」

    他打開紙袋,把東西一件件取出來﹕兩大杯熱騰騰的稀飯、肉鬆、小菜、一小袋富士蘋果、柳橙汁、還有一罐多種維他命。

    「稀飯是家裡熬的,其他東西是剛剛買的。」他指著那罐維他命叮囑道﹕
    「妳平日那麼忙,應該養成每天吃維他命的習慣,免得營養不良。」

    老陳把靖平拉到書桌前,熱心地為她佈置碗筷。靖平吃著溫熱的稀飯,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滴滴落在碗裡。一年多沒嘗到媽媽煮的稀飯了,龍祥園的油膩食物吃多了,今天這碗白稀飯竟是如此之美味!而身旁這個年齡比父親只小一歲的男子,與自己素昧平生,為何待她這麼的好?

    「咦﹖怎麼哭啦﹖不舒服嗎﹖」他又伸出手,她頭一偏,躲開了。

    他尷尬地笑笑,彎下腰,從另一口紙袋拿出的一個繫著紅絲帶的扁平紙盒遞過去。

    「Merry Christmas!」他說,表情略帶戲劇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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