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的身體復元得很快,昏睡一天,即恢復正常作息。

    和過去一樣,她乖巧沉默,進退有據,不同的是,她笑容少了,待在房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現在,她可以整天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電線桿發獃﹐書本是攤開的,但一直停留在同一頁。

    升高三的暑假,理應是如火如荼的補習、自修,但靖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報名補習,也沒有參加學校的暑期輔導。

    以前只要下課得早,靖平會主動準備晚餐,母親下班前,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廚房也收拾得嶄亮乾淨。而今,她不再踏入廚房一步,胃口亦變得極差,母親每天出門前為她準備的午餐,總是原封不動擱置冰箱裡。

    「靖平,別怨我。總有一天,妳會了解媽媽的苦心。」母親經常對她這麼勸解﹕
    「姜霆和妳,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上了大學,妳會認識條件比他好幾百倍的男生。靖平,我要妳清清白白的嫁人,小孩,以後要幾個有幾個.....」

    眼看母親越說越不成話,父親連忙補充道﹕
    「靖平啊,姜霆根本不回妳信,不是嗎﹖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又有什麼能力對妳負起責任﹖妳也該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能這樣消沉下去了。」

    任憑父母說什麼,靖平微笑點頭。

    對於姜霆,除了愛,她懷有一份感遇之情。相較於姜霆的才華洋溢與出眾外型,安靜內斂的靖平就顯得平凡許多。姜霆對眾人欽羨的眼光一向視而不見,仿彿被四週人注目是理所當然的恩寵。然而,他卻大方地把靖平納入了自己的世界,在第一時間,與她分享自身的喜怒哀樂。

    長久以來,靖平就像分針戀著時針,亦步亦趨地跟隨姜霆的腳步。是他,為她開啟了通往外界的那扇窗﹔她目睹窗外的鳥語花香,不由自主地跨步參與。如今,時針暫且停擺,分針亦沒有繼續前進的必要了。兩人曾相約在升高三暑假一同補習打拼,既然姜霆缺了席,她決定放慢腳步,甚至停留原地,等姜霆歸隊。

    趁著白天母親上班,靖平查到桃園少年輔育院的電話。她問明所在地點,向院方預約了時間,在七月一個燠熱的下午,轉了兩趟車,風塵樸樸地走進這個門禁森嚴的所在。

    靖平在寬敞的會客室等了二十來分鐘,兩個高頭大馬、年齡約莫十六、七歲的男孩,頂著光頭,走了進來。她連忙起身,正要脫口招呼,才發現來人並非姜霆,而是其他訪客的家屬。她頹然坐下,又呆坐片刻,一個老師模樣的中年男子走近身邊,微笑問道﹕
    「妳是王靖平﹖」

    她站起身,忙不迭點頭。

    「六月開始,姜霆已經不再會客了。」男子把一張折疊成四四方方的紙條交給靖平,「對不起,讓妳白跑一趟。這是他剛剛寫的。」

    靖平眼圈一紅,急急忙忙拆開。

靖平,
謝謝妳來看我,但以後請別再來了。
我自知虧欠妳很多,
事發後,對妳的不理不睬,想必也造成極大的傷害
雖然道歉並不能解決問題
我還是要衷心對妳說聲對不起。

過去七年,
我們在一條綿長的鐵軌上如影隨形
如今,分手的時候到了
這條軌道,已分支成涇渭分明的兩條路線
從此我們一東一西,漸行漸遠

尼采的超人學說強調,
人們必須藉著苦難與意志
反抗既定的命運,以提昇自身的本質
事實上,命運由不得我們抗拒
到頭來,人類依然不得不妥協於天擇

請原諒我避不見面。

姜霆


    姜霆天生有一種近乎霸氣的自信與強勢,凡事樂觀開朗,積極進取。她絕不相信,才兩個月不到的管訓,已讓他變得這般消極宿命。信裡決絕冷漠的一字一句,仿彿帶刺的狼牙棒,擊打在她毫無防備的身軀,瞬間鮮血淋璃。靖平鼻頭一酸,掩面痛哭了起來:
「這不是姜霆寫的,他不可能…不可能這樣對我…」姜霆初入輔育院時寫給她的字條,還口口聲聲地求她別放棄他,事實上,姜霆的確離不開她,就像她這些年來毫無保留地依戀著他一樣。

    「孩子,冷靜一點。」男子拍拍她的肩,溫和地勸慰:「聽說妳也是數一數二好學校的學生,姜霆一再叮嚀,要妳好好讀書....」

    「姜霆,他...還習慣嗎﹖在裡面...有沒有被別人欺負﹖」靖平揉揉眼睛,嗚咽地問。

    「別擔心。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說實在的,姜霆一臉煞氣,裡頭也沒人敢惹他。」男子微笑說道﹕
    「他剛來的時候,心情不太穩定,最近比較平靜了些,也開始考慮前途問題了。他曾經向我提到妳的事,我想,既然他提議分手,必定有他的考量和苦衷,妳別太傷心。」

    靖平沉默地流了一陣眼淚﹐終於吸吸鼻子﹐站了起來﹐把手中一個沉重提袋遞了過去﹐畢恭畢敬說道:「麻煩您幫我轉交給他。」袋子裡是幾冊參考書,以及一些姜霆愛吃的零嘴。   

    男子接過東西,陪同靖平走向大門,神色凝重地交待﹕
    「孩子,答應我,以後就別來了。」

    他拍拍她的肩,轉過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靖平愣愣站在門外,仰望著輔育院佈滿鐵刺的高聳圍牆,淚水宛如黃河決口,再次氾濫成災。

這堵牆,把他們分隔成天涯地角。裡面的姜霆,因為自卑與自傲,試圖將過去的一切歸零,卻不知外面的她,已隨之監禁其中,再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

她恨恨地捶著那堵高牆,突然感到舉步唯艱,再也走不動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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