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母親的態度明顯軟化,她說好說歹,再三保證不過是單純驗孕,靖平方才放心跟了去。

    這家婦產科大夫與母親相識靖平就是由他接生的。母親逕行為她掛了號,與熟識的櫃檯人員閑聊起來。她侷促不安地坐在大廳,感覺許多好奇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待診的,多半是牽著孩子的年輕母親,只有她,齊耳的學生頭,運動衫、牛仔褲,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門突然開了,面無表情的護士叫喚她的名,她機械化地站起來,手中多了個小塑膠杯。

    「去解小便啊,杵在這裡幹什麼﹖」母親笑著說﹕
    「要不然怎麼驗孕﹖」

    母親的口吻輕鬆得出奇,昨夜的哭鬧與責打仿彿飯桌上一滴不經心的油漬,稍稍一抹,已不留蛛絲馬跡。靖平心中狐疑著,卻也硬著頭皮,走進洗手間。

    之後,她被喚進一個小房間,聽從指示,除去下半身的衣物。躺上診療檯。護士囑咐她岔開雙腿,踩在兩旁的支架上。她一陣緊張,掙扎著坐起來,哀求道﹕
    「媽,不要檢查了。我們回家吧。」

    「別擔心,只是例常的檢查。」母親按著她的雙肩,迫使她躺下來。她別過臉,避開母親尖銳的眼光。

    賴醫生大約五十開外,滿頭白髮,看起來慈眉善目。他和母親寒喧幾句,隨即戴上手套,開門見山地說﹕
    「驗尿結果是陽性反應哦。我來做個內診。」

    靖平不安地扭動身子,眼淚簌簌流下來。

    「不哭。放輕鬆。」醫生按按她的小腹,另一隻手迅速地探入體內,緩緩說道﹕
    「從妳病歷上填寫的經期判斷,應該差不多懷孕三個月了。如果再遲些時候來,想拿掉就會比較麻煩....」

    「我要生下來。」靖平緊張地打斷他的話。

    「靖平,別插嘴。」母親蹙著眉道。

    「那麼﹐我們來照個超音波,看看胎兒的模樣,好不好﹖」醫生笑吟吟地對靖平說。

    「不用了。」母親代為拒絕,同時站了起來。「賴醫生,最近我身體不太舒服,有個問題想私下請教一下。」

    母親拉著醫生走出去,還回頭交待一句﹕
    「靖平,妳稍等一下﹐檢查還沒結束。」

    她乖乖躺在檯上等著。半晌,另一個護士走進來,抓住她的手腕,拍拍打打,像是在尋找靜脈。
 
    「先打針。」

    「為...為什麼要打針﹖」靖平感覺事有蹊蹺,正想掙脫,已然昏昏睡去。

    轉醒時,她躺在一張小床上,手上吊著點滴。母親坐在床邊看報紙。

    「靖平,妳醒啦﹖」母親順順她的髮,「先別動,點滴還剩一些。」

    「媽,我剛剛怎麼突然昏倒啦?護士來打針,就....」她愣愣地問。

    「是啊,醫生說妳身子虛,幫妳注射了葡萄糖和生理食鹽水點滴。」

    護士走進來,把靖平手腕上的針頭拔掉,叮囑道﹕
    「如果頭還暈,再多躺一下,別忘了到櫃檯領藥。」

    靖平掙扎著坐起來,發現底褲不知何時已被穿上﹐好像還墊了衛生棉之類的東西。她套上牛仔褲,雙腳虛浮得無法使力。母親上前攙扶她。

    走到外間的櫃檯,她感覺下體傳來些微的緊繃感,帶著若有似無的漲痛。她知道不對勁了,正要開口,櫃檯小姐遞過來一包藥,和一張標題「流產手術後注意事項」的影印紙,公式化地說﹕
    「回家按時吃藥,多休息。一星期內不可以行房。」

    靖平愕然看著母親,雙腿一軟﹕
    「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靖平....」母親好聲勸慰。「冷靜一點,大家在看。」

    「我的小孩,阿霆的小孩,妳殺了他,是妳....」靖平淚水糊了一臉,目光狂亂。「妳是騙子,騙子....」

    母親半拖半抱地將她帶出門,揮手招來計程車。

    天空很藍,太陽很亮,今天是個踏青寫生的好日子,然而,姜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世界﹐孩子——兩人之間僅存的神秘聯繫﹐沒了。

    無視外人的詫異眼光,她伏在車窗,嚎咷大哭起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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