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媽媽過世後,靖平不再頻繁出入姜家。

    過去,姜家廚房總是飄來各種食物的香氣﹐大多是山東大餅饅頭,也經常有姜伯伯愛吃的蔥薑辣椒爆炒的川菜﹐如今冷鍋冷灶,門戶深鎖,靖平下課回家,再沒有姜媽媽的爽朗笑聲與親切召喚。姜霆家現在只剩父子三人,為避免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靖平的母親反對女兒出入姜家,偶爾煮了什麼好菜,才讓她給送過去。

    事實上,十六歲的靖平已足以料理一家人的吃食。每當母親上下午班,靖平若下課得早,即待在廚房洗洗切切﹐煮一鍋紅燒牛肉、幾樣口味道地的四川家常菜,偶爾也蒸一籠饅頭。靖平喜歡做家事,過去六、七年來,陸續從姜媽媽那兒偷師了不少烹飪技巧。她手腳落,三菜一湯大不了一個鐘頭搞定。

    姜霆不再上圖書館了,現在他經常和村裡的男生混在一起,儼然群龍之首。那些十幾歲的男孩成天上彈子房、混西門町、嘴裡叼根煙、衣著流裡流氣,靖平頗覺不安,含蓄地反應了幾次,姜霆卻苦笑著說﹕
    「跟他們玩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啊。別擔心,我保證高三就會收心。」

    姜媽媽過世才兩個月,姜伯伯已公然地把另一個女人帶進家門,引起村裡好事者的竊竊私。她知道姜霆心裡難受,不愛和自己父親打照面,便任由他去了。

    幸而姜霆天資聰穎,玩歸玩,功課倒還差強人意。每天下了課,總要來電寒喧幾句。靖平煮好晚餐,經常為他留下豐厚的一份。倘若時間還早,或正逢週三半天課,姜霆會趁著靖平的父母回家前過來吃飯,才和那批狐群狗黨會合。

    男女之間,一旦突破最後一道防線,就很難走回頭路。姜霆正值一觸即發的青春期,經常渴望與靖平親熱。她擔心父母回來撞見,也害怕懷孕,大多好言婉拒了。然而,姜霆的熱情好似綿綿野火,她稍不留神,即燎原般的引燃渾身上下的末稍神經。倘若當天是估計中的安全期,靖平半推半就後也就順著他,但由於顧慮太多,她鮮少品味到男歡女愛的愉悅。

    春節過後,年近五十的姜伯伯正式把外遇對象娶回家。新娘不過三十來歲,髮長而捲,單眉細眼,臉上搽得紅紅白白﹐人未走近,就聽得見細碎的腳鏈叮噹聲、聞得到濃郁刺鼻的茉莉花香水味。大家在背地裡,臆測姜伯伯新太太的出身。或許是感覺到鄰人的輕視眼光,她因此老愛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情,甚至對靖平母女的寒喧也愛理不理﹐兩家人從此更形疏遠,姜伯伯亦不再像從前那般經常來串門子。

    父親續弦,對唸國三的姜震似乎沒啥影響。他從小迷迷糊糊,現在則全心放在暑假的聯考,成天不是補習班就是圖書館。反倒姜霆的雙眉越擰越緊,整個人像是熱水壺裡將滾未滾的水,充塞著抑鬱、不安,與躁動的氣泡。聽說姜霆與繼母處不好,且與姜伯伯經常起爭執,現在除了睡覺,幾乎不待在家裡了﹐靖平因此格外珍惜兩人相聚的時刻,比從前更加溫柔體貼,見了面,只挖空心思逗他歡心,不提學業,也不提他烏煙瘴氣的家。

    五月下旬的某一日,天氣熱得反常,屋裡悶得像一塊半融的巧克力。入夜之後,四壁殘留的熱氣縈繞著肅殺與不祥的聲息。

    靖平在三坪不到的小房間裡來回踱步,她心情低落,既讀不下書,也睡不著覺。姜霆已經整整一星期沒有現身了﹐雖說這半年多來與村裡的混混玩得兇,每隔一兩天,他總會上門和她說說笑笑﹐吃頓晚餐。突然銷聲匿跡了這麼多天,甚至沒有一通電話,實在不像他的一貫作風。

    靖平輕輕打開房門,窺探客廳裡的動靜。她打算在父母入睡後從側門溜出去,穿過那條三尺寬的小巷弄,看看姜霆房間的燈是否亮著。

    十一點整,客廳裡的電視聲浪與父母的斷續交談予人鬧哄哄的錯覺。靖平聽見父親反覆提及她的名,語氣是罕有的嚴肅﹐她不由自主地把腳步放輕,越走越靠近。

    「靖平到底知不知道﹖」父親刻意壓低的聲音。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呃...我想,她也許還沒聽說吧﹐除非姜震上門通報過。」母親沉默片刻,不安說道﹕
    「別告訴她。這兩個孩子從小玩在一起,我擔心她聽了受不了。」

    「她遲早要知道的。」

    「能拖就拖吧。我也不知怎麼對她開口。」

    「唉,好好一個孩子,高中沒唸畢業就出事。這可是一輩子的污點哪!」父親唉聲嘆氣道﹕
    「年輕人血氣方剛,動不動就拔刀動槍的,這下可好了....」

    「老姜也真是的,平日對孩子不聞不問,出了事才放馬後炮有什麼用﹖」

    「今天下午老姜從桃園回來,我看他一臉懊喪,也不曉得怎麼勸他...」

(待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ilovesonat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