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美東邪神改名楊洛

自「小邪懺悔錄」開播以來﹐相信明眼人一看即知﹐那些系列文章﹐美其名曰懺悔﹐事實上﹐僅僅是一個年華老去的女痞子為宣揚過去敗行劣跡所寫的回憶錄﹐非但整個嘻皮笑臉﹐而且悔意全無。

為了落實懺悔之名﹐偶爾也要來點嚴肅認真的吧？！嗯﹐今天要說的﹐雖然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卻是這些年來經常會想起來的﹐有點懊惱的事。

小學三年級的開學第一天﹐全年級重新分班。坐在教室裡﹐我舉目四望﹐發現一﹑二年級的玩伴全給打散了﹐而全校所有惡名昭彰的牛鬼蛇神似乎全給分到這班來。新上任的級任老師未到﹐教室裡鬧轟轟的﹐幾個男生拿著掃把在後頭打打殺殺﹐還有人像衛星公轉一樣﹐不斷繞著教室跑﹐讓人看了頭暈。

我摸出口袋裡的兩個銅板﹐正想溜出後門﹐到學校隔壁的麵包店買個甜麵包吃﹐冷不防﹐一陣尖銳的哭泣聲從背後傳來。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正蹲坐地上﹐肆無忌憚地大哭。她的書包被整個倒空﹐作業薄﹐便當盒﹐鉛筆橡皮散落了一地。幾個男生圍著她﹐一疊聲叫嚷著：「白痴﹐白痴﹐白痴！」像呼喊愛國口號似的整齊劃一。

我仔細端詳眼前的女孩﹐這才發現她的異常。女孩不僅瘦﹐而且瘦得嚇人﹐兩條像枯枝一般的小腿﹐細到令人懷疑是否站得起來。女孩的五官算是清秀的﹐但整張臉蠟黃蠟黃的﹐雙頰深深凹陷了進去﹐和地理雜誌上刊登的依索匹亞難民照沒有兩樣。她的頭髮少得可憐﹐又黃又髒的薄薄一層﹐貼覆在小小的頭顱上﹐一團團糾結在一起﹐仿彿出生以來就不曾洗過頭似的。她的眼睛很大﹐但渙散空洞的眼神非但不具美感﹐反而令人聯想到可憐兮兮的牛眼﹐而那雙牛眼﹐正以驚人速度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淚﹐和著鼻孔下方那兩管稀黃鼻涕﹐整張臉看起來恐怖異常。

幾個男生還在逗她。有人拉扯她的頭髮﹐有人藏起她的書包﹐她的哭聲因而愈發的尖銳了。全班同學﹐無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全部圍了上來﹐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直到新老師走進教室﹐大家才一轟而散。

哭泣的女孩名叫劉曉英。大致來說﹐她算是滿乖巧的﹐每堂課總是靜靜地坐在後排發獃或者睡覺﹐極少惹出什麼麻煩﹐但她不犯人﹐找她麻煩的人卻多不勝多﹐尤其那些沒家教的猴死囡仔﹐似乎三天兩頭不招惹她一下就會死人似的。每天清晨﹐大家習慣在劉曉英的比公雞報時還精準的鬼哭神嚎中展開早自習序幕﹐至於被欺負的方式則千奇百怪﹐除了抓頭髮﹑彈橡皮筋﹑便當無端消失﹑書包整個不見這些老套﹐偶爾抽屜裡冒出了幾隻蟑螂老鼠標本﹐或椅子被糊上一層強力膠﹐也不足為奇。那群頑劣份子或多或少有點變態傾向﹐劉曉英哭得越是大聲﹐他們的成就感越強﹐甚至經常私底下較勁﹐以她的哭聲分貝數取決誰是老大。

在這場遊戲裡﹐劉曉英永遠是雙輸的。每回上課鈴響﹐闖完禍的鬼靈精們一轟而散﹐迅速奔回座位﹐遲鈍的她卻不知危機將至﹐依然一聲接一聲哭得震天價響﹐老師進了門聽得心煩﹐把她抓出來﹐又是一頓好打﹐然後換來了更淒厲的哭聲。因此﹐小學三年級的每一堂課﹐幾乎都是在老師的斥責聲﹑劉曉英的哭聲﹐以及那群野孩子的竊笑聲中渡過的。

劉曉英並不是天生這副模樣的﹐她曾經正常過﹐而且比任何人都還正常。據說小學一年級時﹐她還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因父母忙著工作﹐耽誤了送醫﹐才變得異於常人。

劉曉英的身上總是飄著一股尿騷與腐敗食物混合的臭氣﹐因此班上小朋友多半對她敬而遠之。她渴望友情﹐卻在四週人嘲弄的眼光裡磨蝕了自信﹐下課十分鐘﹐經常見她坐在操場角落﹐以落寞而羨慕的眼光看著大家追逐跑跳。她習慣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進嘴巴用力吸吮﹐並無意識地露出憨傻的微笑。她的情緒表達很直接也很單純﹐高興了就笑﹐被踢被踹就哭﹐所有的快樂與悲傷藉由中樞神經一直線通達四肢五官﹐從不轉彎﹐也不打折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