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兩年多前﹐我還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記得那天特別忙﹐整個忙到想咬人想燒炭想綁架老闆想走私販毒的那種忙法﹐但奇的是﹐從一早進辦公室﹐我的思考竟不自覺分岔。開會的時候﹑打報表的時候﹐甚至接電話的時候﹐我口裡說的一套﹐心裡想的是另一套。口裡說的﹐自然是狗屁倒灶的公事﹐心裡想的﹐卻是一個蠢蠢欲動﹐如亟欲破繭的美麗蝴蝶的故事﹐它有血有淚﹐有掙扎也有妥協﹐有痴迷也有背叛﹐這些在時間夾縫中蘊釀的靈感﹐仿彿拼圖碎片﹐乍然撒得四處都是。

下午三點﹐電話還在響﹐同事還在雞歪﹐報表繼續越堆越高。我霍然站起來﹐穿過長長的走廊﹐往辦公室後門出口走去。

後門邊的鐵架上擱了一包善心人士寄放的「公家煙」﹐我叼起一根﹐挖出同事遺落下來的打火機﹐打開門﹐頂著暖烘烘的冬陽﹐在空無人煙的後巷階梯一屁股坐下來。

三月上旬的晴朗午後﹐空氣中已挾帶著屬於早春的勃發氣息﹐陽光以六十度角輕巧地攀越我那雙被高跟鞋包覆著的腳﹐人行道旁的櫻花樹蓄藏了整個嚴冬的爆發力﹐粉白的碎花正如火如荼地燃燒了枝椏末稍的每一方寸。順著花海的縫隙朝天張望﹐藍得幾近透明的天空﹐幾隻喜鵲﹐正鼓動著羽翼朝東飛去。

突然間﹐我很想在這溫潤如水的晴空裡沐浴整個下午﹐我想逃出這個眼一睜便汲汲營營於生計的現實方程式﹐我不想上這個鳥班﹐也不想和那些他媽的鬼客戶虛與委蛇﹐更不想成天對著目光如豆的老闆﹐奴才般的唯唯諾諾。我想遠離這從不屬於我﹐而我卻不得不年復一年硬待下來的文化沙漠。我想逃﹐逃得遠遠的﹐以衝鋒陷陣的速度﹐卸下這沉重的世俗包袱。我以為﹐即使我身無分文﹐成了夜間睡公園長椅﹑餓了即撿拾垃圾箱裡腐敗食物的流浪漢﹐總比現今自在快樂許多…..

但是﹐我逃得了嗎?

一個為人妻﹑為人母的前中年期女子﹐早已和被五花大綁的奴隸沒有兩樣。在甜蜜頑強的負擔下﹐是容許不了一丁點兒任性空間的。

那麼﹐就把我的未竟狂想寄託於文字吧。畢竟寫作傷身﹐但不寫傷心啊!


當時正在寫「惡女現形記」和其他自娛用的不成材的詩﹐流離光影也才起頭幾章而已。我一向不愛到處挖坑﹐以免給自己找麻煩﹐但這個故事非寫不可——當題材累積﹑氾濫到某一程度﹐不儘快以文字消化掉的話﹐我會得內傷的。

想到這裡﹐我的出走狂想﹐與方纔辦公室裡的故事碎片﹐瞬間合而為一。小甜甜主題曲宛如去而復返的海潮﹐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生長在孤兒院﹐還有許多小朋友﹐相親相愛又相憐….」﹐我吟哦兩句﹐很自然地把歌詞改為:「有一個女孩叫靖平﹐從小生長在眷村裡﹐還有一個酷男友﹐相親相愛又相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轉眼之間已長大﹐來不及開口說再見。」

好啦﹐我的新作故事大綱即如此這般﹐但其重點不在眷村﹐也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神仙行腳﹐而是在於兩人各奔東西後的際遇﹑再見面時流光一瞬的恍惚與悵然﹐以及無法再相愛﹐卻不得不去愛的痴愚和執著。這篇小說﹐我命名「想飛」——女主角靖平自少女至前中年期的異域飄泊﹐與亟欲飛出婚姻樊籠的心情寫照。

大局初定﹐回家後﹐我連夜寫完惡女完結篇﹐並以同樣已婚女子的立足點﹐揣摩演練女主角的滄桑和吶喊。剛開始﹐這篇小說寫得極順﹐我給自己2~3個月的期限完成﹐也相信以我當時一鼓作氣的熱情﹐兩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只要我定得下心不在網上鬼混﹐不分神多寫那些無病呻吟的靠么雜文。

不料﹐才寫了一點﹐就被別的突發事件給絆住了。

想必很多人都明白﹐職業婦女的空閑時間一般少得可憐﹐每天下班﹐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得設法餵飽一家老小嗷嗷待哺的嘴。家事是永遠做不完的﹐加上我不務正業﹐再忙也要充充氣質彈個琴讀點書﹐因此每天的寫作時間﹐就只剩下臨睡前的一﹑兩個小時(而且是不要命的熬夜偷來的時間) 。寫作時間既少﹐也就擔待不起任何風吹草動﹐只要稍有其他不可抗力的事情冒出來﹐整個計畫就全盤往後延。

就這樣﹐「想飛」停歇了一段時間﹐待我回頭想繼續飛時﹐那鼓衝勁﹐沒了。

幾個月後﹐我因腫瘤開刀﹐加上後來的化療整整折騰了半年﹐整個人就懶散成習﹐當然﹐體力不如從前也大有關聯。

寫完流離光影﹐自家公司業務漸有進展﹐大概真的閑散太久﹐或者工作效率降低的緣故﹐每天又忙又累又煩:生意太好的時候﹐沒時間寫﹔生意不好的時候﹐沒心情寫﹐因而一拖再拖﹐終於拖到自己也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過了元旦﹐當我決心排除萬難﹐勵精圖治﹐用力給它寫下去時﹐才猛然發現﹐「想飛」這個篇名﹐竟與一齣台灣偶像劇相同。

會發現這個晴天霹靂的巧合﹐是由於許瑋倫車禍驟逝。當影劇版頭條新聞刊登瑋倫生前演出的偶像劇及代言作品時﹐我才知道﹐原來我那自以為簡短有力﹑兼具時尚節奏與脫俗感的「想飛」﹐竟早已在太平洋彼岸沸沸揚揚過一陣。

莫怪我孤陋寡聞。台灣報紙我有在看﹐但通常只讀聯合副刊與人間副刊上無關時事的文學作品。蘋果日報偶爾看﹐但只留意叔嫂私通﹑殺人放火﹐和痴漢偷竊鄰居美眉內褲那一類腥羶色新聞。至於第一夫人法庭缺席﹑王又曾和幾個女人睡過﹐以及教育部長凸鎚等殺傷力較強的新聞﹐我照樣過目即忘﹐因此﹐影劇版也是隨意翻了就算﹐自然不會留神遠在天邊的我無法輕易接收到的偶像劇系列報導了。

不過﹐冤枉啊!不瞞你說﹐從國二開始﹐我就已打定主意﹐日後要寫篇以「想飛」為題的小說。雖然歷經時日變遷﹐套用的故事已從當年的青澀校園之愛﹐演變成女性小說﹐但「想飛」的信念可是一如初衷。可惜的是﹐多年後﹐當我以為翅膀已經長硬﹐在跑道上奮力熱身﹐正準備一舉騰空時﹐卻有人比我早一步飛上去了。

因為這個突發巧合﹐我的計畫整個被打亂了。即使之後寫作進度略有推進﹐我經常為新作篇名週旋掙扎著﹐仿彿地球突然失去重力﹐兩腳踏空﹐探不著地似的惶然。也許﹐在進一步融入女主角的美麗與哀愁之前﹐我必須收拾散漫﹐認真想個篇名﹐否則心情永遠定不下來。

廢話說了一堆﹐臨收尾﹐還是為新作品來段不負責任的吹噓吧…

倘若「如是琉璃」的熱情奔放是一杯醉人美酒﹐那麼﹐這篇未定名作品的含蓄深情﹐就是一壺清冽濃醇的好茶(至少﹐這是我的個人期許) 。此外﹐本篇故事比較滄桑悲涼﹐偏於文學多些;由於內容涵蓋一位命運多舛乖乖女的童年至中年﹐筆調也將沉重幾分。也許它的故事架構與屬性不如如是琉璃討好﹐但之於現代女性對家庭與責任的無奈定位﹐卻多了一層切膚探討。當然﹐女主角靖平的前半生遭遇﹐也比如是琉璃的靜靜來得曲折複雜——靜靜想學壞﹐但壞得不夠入骨﹔靖平一心求好﹐卻一步步陷入泥沼。兩人都是好女孩﹐但「好」的定義則因人因事因時而異。

最後要聲明的是﹐「靖平」僅僅是我渴望單飛﹑藉以寄託精神的虛擬人物。她剛毅木訥﹐我巧言令色﹐完全是不同典型的兩款女人。嗯﹐這回大家切勿對號入座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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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lovesonat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