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也有那愛唱歌的大哥﹐收斂起凶神惡煞的狠勁﹐端坐鋼琴前﹐一板一眼唱起幽婉哀怨的台語歌。我努力更正節拍﹐試圖拉回離譜的走音﹐為不引來殺身之禍﹐還昧著良心假裝一臉陶醉﹐並咬緊下唇﹐不敢發出一絲笑聲。可喜的是﹐大哥們一般出手大方﹐點唱完畢﹐多會在玻璃瓶裡投入小費一紙。

看來﹐果真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啊!我偷偷「目測」了一下瓶裡的小費﹐心裡暗忖著﹐倘若在場大哥級紛紛前來點唱﹐今晚的收入將是XX飯店的兩倍以上…

上半場結束﹐我巡視著爆滿的大廳﹐決定在廚房找個地方休息。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弟前來傳話﹐說老闆請我過去。

「楊小賊﹐來﹐來這裡坐。」老闆在大廳東北角遠遠對我揮手﹐並往旁邊讓了一讓﹐在人滿為患的U型沙發為我空出一個只容得下半邊屁股的狹小空位﹐「這是陳仔﹐偶兄弟。他剛剛一直稱讚妳鋼琴彈得粉好。」他指著身旁一個戴著金邊眼鏡﹑臉上坑坑洞洞的肥胖中年男人說道。

「呃…謝謝。」我受寵若驚﹐立即滿臉堆笑。哈﹐像我這般的半吊子琴師﹐竟還有人稱讚﹐姑且不論事實或者客套﹐總是爽事一樁啊。

「偶在板橋揍生意﹐阿哩叫偶阿炮就口以。」胖男人推了一下眼鏡﹐瞇起眼﹐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我一番﹐「楊小賊幾歲?阿聽說妳還是學生?白天讀冊晚上彈琴矜艱苦吼?」

「欸﹐不會。」我含糊回應﹐嫌惡地避開他隔空飄來的滿嘴大蒜味﹐正察覺這傢伙眼神不正﹐想找個藉口開溜﹐老闆突然站了起來﹐朝我詭異一笑﹐丟下一句「凜倒倒阿開槓」就閃進櫃檯裡了。

老闆一離開﹐肥仔和我之間頓時少了屏障。他挨過來﹐也不管同桌朋友的戲謔取笑﹐劈頭又說:
「楊小賊﹐阿哩氣質今厚﹐偶一入來就注意丟哩了。」他抓起一只空杯﹐從扁扁的圓瓶子倒了些圈圈叉叉那種貴死人的酒﹐鄭重遞給我﹐「妳住哪裡?台北嗎?阿哩平常愛做蝦米款消遣勒?咁瞴男朋友?」

我接下酒杯﹐笑容越來越僵。他奶奶的﹐老子明明是來彈琴的﹐怎麼中場變成陪客交際?不行﹐這酒喝不得﹐一喝下去﹐豈不是落了坐檯之名?

「阿炮﹐對不起捏﹐我上個洗手間。」我站起身﹐擠出一個「氣質今厚」的笑容。

在廁所躲了三分鐘﹐門外已經站了一排喝得半醉而急於出清庫存的辣妹。沒辦法﹐我只好走出門來﹐一眼瞥見阿炮引頸張望的醜態。正巧櫃檯前有一支投幣式電話﹐我立刻去電騷擾我倒霉的國中同學﹐東拉西扯又混了三分鐘。

電話掛上﹐休息時間也差不多過了﹐正要掀開琴蓋﹐老闆走過來﹐親熱地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櫃檯後面。

「楊小賊啊﹐阿炮今尬意妳﹐一底貢妳今乖今古錐。休蛋依想麥請妳呷宵夜。」老闆拍拍我的肩﹐一臉興奮又神秘兮兮﹐「晃心啦﹐阿炮係老實狼﹐厝內厚裕尬靠北﹐禮數一定做尬夠夠….」

我愣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老闆啊﹐時機歹歹﹐原來你也兼職拉皮條哦﹖阿你究竟打算抽多少勒﹖長串的疑問和怒氣好不容易隨著口水嚥了下去﹐我提醒自己﹐嗯﹐不行﹐不行動怒﹐凜鄒罵工資還沒領﹐扯破臉的話麻煩就大了。

「哎喲…不行啦﹐等一下我男朋友會來接我耶﹐而且啊﹐我爸爸很兇哦﹐如果超過十一點回家﹐他會報警捏。」我換上一張甜死人不償命的笑臉﹐撒嬌說道︰「老闆對不起吼﹐人家真的不行啦。」

老闆神色無奈﹐但並不刁難﹐「阿炮今厚逗陣﹐狼嘛古意﹔哩敖拜麥後悔丟厚啦。」言下之意是﹐今日錯過了肥仔皇上的寵幸﹐日後我將扼腕捶胸抱憾終生云云。我聳聳肩﹐兩手一攤﹐再次哈腰婉謝﹐回到臺上﹐在阿炮黏黏的眼光下繼續下半場彈奏。

當晚領錢時﹐阿炮早已算準時間﹐站在櫃檯邊﹐企圖做最後的掙扎︰
「楊小賊啊﹐偶送妳肥企吧…..」

我接過鈔票﹐以誇張的動作盯了下手錶﹐「糟糕﹐我男朋友已經在路口等好久了。對不起吼﹐沙唷娜啦See you﹐881!」看也不看對方一眼﹐便一溜煙衝出去了。

第二天﹐心情有點悶﹐但想想受人之託﹐半途開天窗似乎說不過去﹐況且那裡的酬勞加小費實在優渥得可以﹐經過一番自我心理建設後﹐我又精神抖擻地準時報到。

客人已坐八成滿﹐傳播美眉也陸續進了場。老闆像個沒事人似的對我熱絡招呼﹐仿彿昨日的皮條插曲只是幻覺一場。我仔細察看一番﹐沒瞧見肥仔的身影﹐緊繃的心情終於放鬆。上臺前﹐我已想到應變對策︰中場休息時間一到﹐老子就拎包包閃到街口的便利商店讀八卦雜誌﹐混個十來分鐘﹐省得生張熟魏變相坐檯的尷尬。主意既定﹐我穩坐鋼琴前﹐開始中西雜燴式的演奏﹐也接受了幾首點歌伴奏﹐將現場氣氛炒得熱熱鬧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當晚代班﹐竟沒能貫徹始終。


(不得不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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