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台北東區﹐一直以來﹐集娛樂﹑時尚﹑美食﹐與一切象徵繁華的代言者於一身。儘管歷經多少人事變遷﹐五光十色的霓虹依舊十年如一日地傲然閃爍﹐宛如一個年華老去的盛妝婦人﹐不仔細看﹐很難察覺它濃重胭脂下隱約浮現的疲憊與滄桑。

炙人的驕陽才剛隕落﹐人們已經潮水般的湧上街頭。三三兩兩的粉領族從靜靜身旁嘻笑走過﹐或淺或濃的香水味在塵沙中迅速蔓延開來﹐隨即蒸發逸散。許多身著制服的學生成群流連於樂聲吵雜的服飾店裡﹐也有不少熱戀中的男女﹐十指相扣﹐漫步在花俏的櫥窗口。

她機械化地尾隨人群前進﹐半晌﹐突然停下腳步。

斜對角就是IR餐廳。昏黃的招牌﹐在黯淡夜色中透著冷冷的光暈。想起兩年前Mitch在此近乎霸氣的表白﹐以及她錯愕中流露的嬌羞與感動﹐她翻騰的思緒愈發澎湃﹐卻也感到一陣糾心的寂寞。她信步前行﹐在不遠的麵包店挑了幾樣家人愛吃的糕點﹐然後不自覺朝著仁愛路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與Mitch相偕走過無數次了﹐在那之前﹐是CC一路伴隨著她。

Mitch習慣握住她的手﹐像呵護小妹妹似的。經過擁擠的地方﹐他會搭她的肩﹐將她往臂彎裡一帶﹐以免嬌小的她被人潮淹沒了。

CC與她﹐則是另一種耐人尋味的互動。

礙於CC的已婚身份﹐兩人的戀情只能在檯面下低調進行。為避免撞見熟人﹐每回上街﹐總是一前一後﹐她在前﹐CC以些微距離尾隨其後﹐並配合她的步伐調整速度。即使相隔數呎﹐她依然感覺得到背後那一雙溫柔的眼神﹐正默默凝望著自己每一個舉手投足。這樣微妙的默契讓她感到幸福﹐雖然﹐無法在陽光下攜手並行是她一直引以為憾的事。

有一次﹐兩人在路口等綠燈。靜靜站在騎樓外﹐離馬路稍微近了些﹐一輛重型機車突然自小巷疾速竄出﹐千鈞一髮之際CC將她一把抓回﹐騎士的肩臂一陣風似的摩擦過她的鼻尖。她驚魂未定﹐整張臉立時刷白﹐CC也呆住了。他忘了所有的原則與顧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緊緊抱著她﹐一疊聲說道﹕「靜靜﹐對不起﹐對不起……」短短三個字﹐道盡他深深的無奈﹑自責﹐與由來已久的愧疚。她踮起腳尖﹐順了順他黑白夾雜的鬢髮﹐好聲勸慰﹕「沒關係﹐我真的沒事。」眼眶也跟著紅了。在那之後﹐每次上街﹐CC總是站到她身邊﹐只除了沒能握她的手。

前面是一家原木裝璜的日式餐廳﹐她拐進小巷﹐又轉了個彎﹐來到一條熟悉的街道。她停下腳步﹐遠眺對面那棟白色大樓。

今天晚上﹐頂樓燈火輝煌﹐自書房至客廳﹐成排窗玻璃透著暖洋洋的光暈。雖見不到人影﹐卻感覺得到室內的歡愉聲息。這裡曾是她幸福的起始點﹐也是夢境裡神遊多次的天堂﹔這裡﹐是CC的家﹐也是另一個女人的家。

才三天前﹐目睹CC一家人的和樂光景﹐她懷著失望與落寞離去。而今站在此地﹐心情竟是平和異常﹐雖稱不上雲淡風輕﹐卻是無風無雨也無晴的泰然。CC是她生命水岸激起的一朵最美的浪花﹐短暫交會的絢爛已沖蝕成永恆的記憶屝頁﹐自此長駐心頭。他的大愛和膽識﹐輕易解開了家人與她多年來的死結﹐一直以來﹐在她眼前交疊橫錯的光影終於慢慢淡出﹐她窺見愛情的本質﹐也領悟了恕宥之道﹐現在﹐她必需拋開無謂的傲氣﹐不能再讓幸福悄然溜走了。

靜靜仰起頭﹐對這棟大樓做了最後一次巡禮﹐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疾步離去。

她越走越快﹐循著腦海中的地址方位往東前去。走了十來分鐘﹐橫過幾個馬路﹐彎進幾條曲折的巷弄﹐來到一棟四層樓高的舊式公寓。她確定門牌無誤﹐一鼓作氣按了門鈴。應門的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大概是Mitch的舅舅。得知靜靜的來意﹐他楞了一下﹐即表示Mitch不住這裡。

「可是他…... 他明明說要搬來這兒的。」靜靜目瞪口呆﹐說話跟著口吃。

「昨晚他待了一夜﹐今天早上就離開了。」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她不放棄﹐繼續追問。

「我不知道。」老先生以抱歉的口吻問道﹕
「要不要留個名字電話給我﹐如果他打電話來……」

「沒關係﹐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勉強笑笑﹐「對不起﹐打擾您了。」

她走出巷子﹐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踟躕半天﹐察覺手中還拎著一袋麵包﹐想起了父親的叮嚀﹐便朝著公車站牌走去。

街上依然鬧轟轟的﹐一天下來的暑氣﹑塵埃﹐與忙亂﹐仿彿褪了色的胭脂﹐在路人臉上殘留一抹淡淡的倦意。她看看腕錶﹐九點半剛過。這時候﹐Mitch會在哪裡﹖他還在台北嗎﹖今晚住在何處﹖他會不會提早返美了﹖或者….. 他是否刻意避不見面﹐躲了起來﹖

她舉目四望﹐試圖在一張張陌生臉孔中搜尋Mitch的燦爛笑容﹐一顆心愈來愈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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