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家連續混了五晚﹐自領班到小弟﹑媽媽桑到小姐﹐凡該認識的與不該認識的﹐皆和我磨出了些微交情。而魔音穿腦的密集激蕩下﹐夜裡作夢的背景音樂竟都成了哀怨的東洋歌曲大雜燴。Lindsey聽說我適應良好﹐表現也OK﹐打過兩次電話來﹐以找不到替手為由﹐要求我正式入行。雖然幾天下來賺了一點錢(對當年的我算很「補」的了) ﹐日文歌也漸漸耳熟能詳﹐但我依然婉拒了。一方面﹐日夜奔波令人身體吃不消﹐再者﹐酒家紙醉金迷的生態環境與善良羞怯冰清玉潔的我實在八字不合﹐而日本客賞小費時不可一世的嘴臉也讓我頗為倒彈。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卡西代班幾乎佔據了我所有的閒暇時間﹐與男友相處機會銳減﹐而幾天下來﹐男友陪著接接送送﹐晚睡早起﹐隱約可見的黑眼圈與明顯的疲態讓貪玩又沒良心的我愧疚不已﹐即使其他那卡西組員慫恿一同跳槽北投某地下酒家的新組團體﹐並一再保證北投區收入雙倍﹐我也斷然拒絕了。

行文至此﹐內容全繞著「濫竽充數」打轉﹐至於落跑﹐則又是另一場景的另一段故事了。在敘述當年如何狼狽落跑之前﹐我要先說說一個令人懷念的彈唱地點。

自從彈過那卡西﹐算是破了「良家婦女不准拋頭露面」的戒律﹙呃﹐言下之意莫非是…小邪已非良家婦女了@_@﹚﹐有些朋友輾轉得知我能彈﹐便偶爾請我代班。但我畢竟不是本科班出身的專業人士﹐礙於實力有限﹐五星級以上的大飯店﹑豪華piano bars等大型場所﹐我一概推掉﹐而那卡西因與家裡門禁有衝突(聽說北投一帶許多地下酒家營業到半夜三點後呢!)﹐我也不予考慮。東挑西揀之後﹐只剩少數中小型場所足以讓我這樣的半調子一展身手了。

記得頭一回踏進中山區的XX大飯店﹐就讓我感到一種落魄貴族的淒淒然。遠遠望去﹐佔地頗廣的十二層樓看起來威風凜凜雄壯威武。據我所知﹐這家飯店多年前初開幕時﹐台北市區高樓不多﹐還算是重要地標之一。但八0年代初期﹐好幾家更新更炫的觀光級飯店陸續落成後﹐XX飯店就漸漸淪為三流國際飯店。嚴格說來﹐這家飯店該有的機能一項也不缺﹐中西餐館﹑訂房組﹑健身中心﹑宴會廳﹐以及自一般客房﹑豪華套房至總統套房的多重選擇﹐再再詮釋了它極盛時期的氣勢﹐可惜因業績一年不如一年﹐財務上漸漸吃緊﹐該修繕或重新裝璜的一概任其像孤墳野塚上的野草似的自生自滅。

走進舊式的旋轉型大門﹐眼前是沙漠般寬敞荒涼的大廳。昏黃微暗的燈光從笨重得仿彿隨時會迎頭墜落的水晶吊燈投射而下﹐質感很好的幾張皮沙發因歷史悠久﹐顏色褪得無法辨識。不同於一般觀光級飯店大廳的熱鬧光景﹐成排沙發幾乎全空﹐只有一個印度老人斜坐在角落打瞌睡。沿著長毛地毯上深淺不一的污漬往內走﹐靠近入口處有個小小的紀念品專賣店﹐架上乏人問津的民俗藝品小金佛與文房四寶感覺上已陳列在那裡十年以上了。小店對面是深沉氣派卻渺無人煙的訂房櫃檯﹐緊鄰著油漆剝落的廁所木門。在若有似無的霉味與檸檬清潔劑混合著的空氣中﹐優美的鋼琴聲像海潮般一波波從遠處傳送過來。循聲望去﹐左首大理石壁的缺口高掛著咖啡廳標示﹐走了進去﹐才察覺別有洞天。

咖啡廳也是幾十年前中規中矩的老舊風格。走過一張張厚重陰鬱的木桌絨布椅﹐盡頭是個頗具規模的吧檯﹐傍著一部漆黑的三角架鋼琴﹐我那美麗的長髮友人﹐正陶醉在指間彈跳的韻律中。一曲奏畢﹐她站起身﹐把我介紹給咖啡廳女經理﹐又悄悄拉我到一邊﹐神色詭異地說︰
「這地方不錯吧﹐既高尚又冷清﹐整個晚上只來過兩個客人﹐妳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多爽啊!」

嗯﹐我嘖嘖稱奇﹐點頭如搗蒜。夜晚黃金時間﹐咖啡廳裡竟空蕩蕩得連個鬼影子也沒﹐女經理在櫃檯後慢條斯理地塗著指甲油﹐調酒師取下倒掛頭頂的高腳杯一遍又一遍擦拭著﹐waiter則溜得不見人影。奇的是﹐雖說這裡一副隨時會倒的樣子﹐幾十年來打腫臉充胖子的經營模式卻始終如一。每天晚上八點半至九點五十分之間﹐總有琴師前來報到﹐扣除中場休息十分鐘﹐每天的七十分鐘演奏時間﹐餐廳付給琴師1000元(又好像是1200元?太久忘了) ﹐而且彈完領現。這麼輕鬆高尚又有氣質的兼差捨我其誰啊﹐況且這般收入﹐比競爭激烈的那卡西好太多了。

女孩的男友在南部工作﹐每隔週週三北上一次﹐每逢這天﹐我就成了她的後援。臨出門前﹐我會刻意把長髮梳理得服服貼貼﹐足蹬兩吋高跟鞋(這樣的高度對習慣平底鞋的我已是極限了)﹐並在包包裡塞一件長及地的正式禮服﹐然後以不食人間煙火的做作姿態在沒有掌聲沒有觀眾的飯店裡獨自彈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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