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左右﹐包廂門大開。酒客與小姐們三三兩兩的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很快的﹐所有包廂全客滿了。由於小房間太悶﹐大家站到大廳透透氣﹐我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站在角落﹐睜大眼睛﹐盯著這群衣著華麗的小姐們。

據說這家XX樓在日據時期紅極一時﹐近年來雖然沒落了﹐但仍秉持著百年老店的品味與霸氣。這裡的小姐一個比一個漂亮﹐年紀大多落在十八﹑九歲到三十歲之間﹐大家一律穿著金光閃閃的開高叉旗袍﹐露出肥美多汁的白嫩大腿(那個叉實在開得太高﹐連屁股都快遮不住了) ﹐也有少數幾個身著絲綢質料的低胸禮服。每個人宛如赴重要宴會似的化著濃妝﹐臉上搽得紅紅白白﹐髮型雖然梳理得有模有樣﹐但略嫌呆板﹐應該是美容院厚重的髮膠慕思造成的反效果。

小姐們打打鬧鬧﹑嘻嘻哈哈地進場﹐有幾個見到熟客﹐則揮舞著手帕﹐隔著人群「※※桑」﹑「阿那達」等亂喊一通。我杵在濃得令人發昏的久久不散的香水味中﹐絲毫嗅不出傳說中逼良為娼或賣身為奴的辛酸(或許當時太年輕了﹐又或許…有些人下海僅僅是愛慕虛榮罷了) ﹐只一心以為酒家真是歡樂昇平的好所在啊!

與花枝招展的小姐們相比﹐平均年齡超過四十的男客們就顯得呆板多了。日本男人一個個小鼻子小眼睛﹐穿著中規中矩的襯衫西褲﹐臉上的笑容是一式一樣的拘謹﹐乍看之下還真分不出誰是誰。每一群日本客都有一﹑兩位台灣男人帶隊﹐有的像是導遊﹐有的則是貿易公司老闆或專程接待日籍客戶的sales之類。

客人一到齊﹐包廂門陸續又閤了起來。服務生備酒端菜忙碌地穿梭廳堂﹐偶爾聽得到杯盞交錯及此起彼落的男女浪笑。那卡西樂師們百無聊賴地窩在一角打屁抽煙﹐一邊豎起耳朵等著被傳喚。有人注意到我清純到不行的學生模樣﹐隨意過來哈拉幾句﹐聽說我第一天「下海」﹐該團keyboard手很阿沙力地讓我待會兒先陪他進去見習第一輪。

終於﹐領班過來了。他匆匆梭巡了一下﹐很快招手﹐「阿寶﹐你們先來。二號包廂。」

阿寶就是那個自願讓我當他跟屁蟲的傢伙。

我向孫子打聲招呼﹐就兩手空空地尾隨阿寶一群人進門﹐然後像白痴一樣靠牆而立﹐以便清楚觀察那卡西的作業情況。

三人手腳敏捷地接好喇叭裝上麥克風﹐阿寶清清喉嚨﹐即咿咿呀呀地秀了段日文﹐雖然聽不懂﹐也猜得出是「晚上好﹐很榮幸與大家同樂」這類應酬話。

一個看起來像老闆的台灣歐吉桑走過來﹐直接點了一首日文歌。阿寶連譜也不翻﹐與貝斯手點個頭﹐就要開始前奏。

「第幾頁啊﹖」我翻著歌譜﹐著急問道。既然歌沒聽過﹐總得讓我「心裡有個譜」吧﹐要不然﹐我如何揣摩你們的遊戲規則呢….

「233頁。」阿寶頭也沒回。

「阿寶三人組」顯然是那卡西多年玩家。貝斯手反應奇快﹐不時以蹩腳英日語說笑耍寶﹐營造出暖烘烘的氣氛﹔鼓手偏愛耍弄過門技巧﹐把每首歌點飾得熱鬧花俏。至於阿寶﹐則仿彿在場的靈魂人物﹐不僅琴彈得好(雖然有點流裡流氣) ﹐中英日歌曲無一不曉﹐而且還不時藉著和音或合唱﹐不著痕跡地幫演唱者把荒腔走板的歌聲拉回來。

我聚精會神地盯著阿寶那雙幾乎與鍵盤合而為一的忙碌的手﹐偶爾對照一下琴譜﹐直到副歌結束﹐整首歌重新來過時﹐才抬頭環視一下包廂內的狀況。

就像傳統的中式宴席﹐屋裡唯一的大圓桌轉盤上已擺了幾道豪華大菜﹐男男女女以交叉方式圍桌而坐。有人猜拳﹐有人大聲笑鬧﹐更有人黃湯下肚﹐色胚發芽﹐與身旁小姐耳鬢廝磨如膠似漆﹐與剛進門時道貌岸然的有為青年簡直判若兩人。最好笑的是唱歌的歐吉桑﹐明知沒人甩他﹐卻抓緊麥克風﹐唱得臉紅脖子粗﹐其台風之穩健﹐表情之猙獰﹐讓我不覺肅然起敬﹐可惜他悲情入骨的歌聲令人聯想到屠刀下垂死哀號的豬。

接下來﹐一個留著小鬍子的阿本仔摟著小姐上來點唱﹐兩人以鶼鰈情深的姿態連唱兩首哀怨情歌﹐我一面觀摩阿寶的即興演出﹐一面冷眼旁觀酒家眾生相。歌唱完﹐小鬍子掏出一疊百元鈔﹐君王行賞似的分給那卡西團員﹐連我也莫名其妙分到一張。

氣氛突然熱絡起來﹐尋芳客紛紛拋下酒杯前來點歌。我正打算繼續打混領賞﹐這時﹐有人拍拍我的肩﹐是前來通風報信的酒家領班。

「輪到你們囉。孫子在外面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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