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因求學緣故,我曾在紐約住過一段期間。

那時是窮學生﹐只租得起三坪不到﹑鴿子籠式的雅房。由於大紐約地區異鄉客眾多﹐精明的房東把整棟房子隔成統一格局,分租給三十多位華人﹐每兩房之間,有一共用浴廁。

第一天,房東引著我逐戶拜訪﹐以流利的台灣國語熱心為我介紹︰「這是新來的楊小賊﹐以後請都都灶顧哦!」當敲到最後一扇門——我的隔壁鄰居時,一個三十多歲,面色蠟黃﹐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臭著臉,君臨天下似的睨我一眼,從鼻孔輕哼一聲表示聽到了﹐即扭頭走開。我萬萬沒想到會遭受這樣的「禮遇」,一下楞住了。這時,一個娃娃臉孔的高大男子探出頭來,友善地向我招呼,自稱老王。

與其他房客混熟之後,我側面得知,這對夫婦也來自台灣﹐老王過去是計程車司機﹐多年前移民此地。兩人結婚4年,沒有小孩,目前一同在餐館打工。而最令大家津津樂道的並非夫妻倆的平凡經歷,而是王太太的諸多惡行。

她相貌奇醜,卻自詡國色天香。在她眼裡,所有女性與奈米級微生物沒兩樣(有錢有勢的房東太太除外) ,對男人,則殷勤週到得嚇人,無論垂垂老矣的歐吉桑或油頭滑腦的小混混,她一概老少咸宜生冷不忌,熱絡得仿彿生死之交,因此,大家暗地裡封她為「丈母娘」。

由於多人共用冰箱,拿錯東西是常事,大家多半一笑置之。有一次,女房客小Q不慎吃錯丈母娘的冷凍水餃,即被她指桑罵槐幹譙多日﹐若不是好脾氣的老王極力勸阻﹐無辜的小Q恐難逃殺身之禍。洗衣房更是丈母娘的滋事重地,她心胸狹窄﹐脾氣倒是很大。每逢她洗衣,倘若前一個人沒來得及把烘乾的衣服拿走﹐整堆衣服便會遭到被扔進洗衣房角落骯髒紙箱裡的宿命。

和這樣機車的人共用浴室,我自然小心翼翼,洗完澡,一定立刻把淋浴間收拾得比樣品屋還乾淨。然而﹐百密總有一疏。有一天,為了接一通重要電話,我放下刷洗一半的工作,飛奔回房,匆忙中竟在瓷磚壁上遺漏了一根長髮。不用說,當晚丈母娘大呼小叫,為了區區一根頭髮,竟弄來幾罐強力去污劑﹐把原先嶄亮如新的浴室沖刷得幾乎褪去一層皮﹐還四處嚼我舌根﹐所有與邋遢相關的字眼全用上了。雖說無人理會她的瘋言瘋語,我還是被惹火了。他媽的﹐凜鄒罵香噴噴的秀髮是生頭虱還是長跳蚤啊?人非聖賢﹐孰不掉髮(呃….更正︰聖賢也會掉髮。我承認﹐我當時氣瘋了) ﹖好﹐既然妳天生勞碌命﹐老子就免費提供妳餘興節目!從此以後﹐洗完澡﹐我如常清理﹐但從不忘記在白瓷磚牆黏上秀髮一枚﹐當作老娘到此一遊的信物。每天晚上﹐當瘋婆子隔牆發飆﹐我把高分貝的YAHAMA音響一開﹐成了驅邪避魔的金鐘罩鐵布衫﹐任她鬼哭神嚎到衰竭。

六月中,老王有事單獨返台。臨行前﹐他瞞著悍妻﹐邀了幾位房客聚餐﹐我也在受邀名單上。在席上﹐大家抽煙喝酒划拳﹐情緒正high﹐老王擎著酒杯﹐突然站了起來:
「我太太個性比較直﹐也不懂人情事故﹐所以平日得罪了不少人﹐希望你們別見怪…..」

「欸﹐你不覺得她不太正常嗎﹖」

「對啊﹐全天下女人好像都跟她有仇﹐她那張臭臉兼死魚眼真令人倒彈。」

「跟那種人朝夕相處﹐還同床睡覺﹐老王﹐我真他媽的服了你。」

除了老王﹐席上全是一群小他一輪的新人類(當年媒體對我們這世代人的形容) ﹐大家百無禁忌﹐你一言﹑我一語﹐當場批鬥起丈母娘來﹐把累積已久的宿怨一次出清。無辜的老王霎時臉紅到耳根。

「我們是相親認識的。我拿到綠卡以後﹐回台灣渡假﹐朋友介紹的。」大概酒喝多了﹐木訥的老王一反常態﹐傾吐著自己的陳年八卦:
「她對我很好﹐從沒有女人對我這麼好….」

「她那麼醜﹐好不容易認識一個又帥又有綠卡的男人﹐能不好好把握嗎…」有人頂了一句。

說得有理!大家點頭如搗蒜。老王雖然沒錢沒學歷﹐但脾氣好﹑為人老實﹐更重要的是﹐帶出去走路有風。這樣的人才﹐配上一無可取的丈母娘﹐簡直蹧蹋了。

「雖然你長相還過得去﹐但沒車子又沒房子有啥屁用。我打賭﹐她嫁給你﹐八成是為了綠卡。」在座唯一的大陸女孩吐了口煙圈﹐一副歷盡滄桑的老成口吻。

「她綠卡早拿到了﹐去年冬天。」老王笑吟吟反駁:
「她還是對我很好啊﹐一直都沒變。」

「她對男人都很好….」一旁默不作聲的阿菁語出驚人﹐不知誰踢了她一腳﹐才猛然住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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