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結束,離學期末只剩下一個多月了。

    返校後,靜靜開始前所未有的忙碌。所有老師就像事先約好了似的,作業、考試、project全部擠在這段時間。她經常忙到半夜三更,連吃飯也是匆匆忙忙的。週末Mitch南下,也不再帶她四處亂晃,吃過飯,即與她相偕回到住處,在小小的房間裡,人手一部電腦,各忙各的事。

    「對不起喔。」對於忙了五天,週末還遠道而來陪同讀書趕作業的Mitch,靜靜頗為過意不去。「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不會啊,最近我也忙,趁週末整理幾份文件也好。」Mitch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著說﹕
    「如果影響到妳,我可以去樓下看電視。」

    Mitch就是這樣的善解人意,難怪過了這些年,蘇盈真依然對他念念不忘。靜靜暗忖著,幾次想開口套問那件事,又唯恐Mitch察覺她偷看他的信件而作罷。緊迫盯人的行為固然惹人嫌,何況這還牽涉到個人隱私。靜靜將心比心,換作自己,發現信件被他人拆閱過,也會極端不舒服,甚至大發雷霆。於是,她把這個秘密壓縮在意識底層,然而,過度的壓抑宛若梗在喉嚨的魚刺,反令她耿耿於懷。

    事實上,忙亂的日子形同陀螺打滾,越接近期末,轉動的速度越快,到後來,她無遐多想這個偶發事件,也不願繼續庸人自擾。

    每個晚上,她累得倒頭就睡,只恨不能比常人多出兩個鐘頭補眠。現在,她無需打電話向Joseph求援,即使課業壓力偶爾導致心情惡劣,一覺睡醒也就好了。Joseph打過幾次電話來,知道她忙,也識趣地長話短說。

    靜靜的心思,CC似乎完全透析。從她銳減的去信,以及越來越平靜的寒喧語氣,他或許領悟到,事情終究循著當初預料的路線前進了。他依然心平氣和地固定來信,也不點破這層微妙的變化。

    大考前的週末,CC在E-mail上突然要她留意汽車的煞車燈。「妳的車,平常大概沒怎麼保養吧﹖昨晚我突然想到煞車燈,不知怎麼的,越想就越放心不下。靜靜,有空去做個保養,或者讓朋友幫你看看煞車燈是不是ok,好嗎﹖」他在信裡這樣叮嚀。

    Mitch抵達時,靜靜正坐在門口台階上發愣。他搖下車窗示意她上車。

    「你可以先幫我檢查一下煞車燈嗎﹖」靜靜笑瞇瞇請求道。
   
    「好啊,妳起動車子,我下車看看。」Mitch打開車門,好奇問道﹕
    「妳的車開起來還順嗎﹖怎麼突然想到煞車燈﹖」

    「平常傻傻地開,看不到自己的煞車燈嘛。」她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

    靜靜的豐田小車就停在屋子前面。她起動車子,踩了煞車,等了好久,Mitch沒有作聲。

    「欸,煞車燈亮了沒啊﹖」靜靜頭伸出去喊一聲。

    「妳不踩煞車我怎麼看啊﹖」Mitch抓抓頭。

    「人家已經踩得很用力了啦!」

    「靜靜,妳下車,換我來,妳到後面看。」Mitch表情有些不對勁。

    她站在後面,等了又等,煞車燈依然沒有亮起來。

    Mitch下車,把自己的車鑰匙交給她,皺著眉說﹕   
    「靜靜,妳的車我來開。妳開我的車跟著。Chinatown附近的修車廠週末好像有營業。我們先別吃飯,把煞車燈修好比較重要。」

    「怎會兩個燈全不亮啊﹖」靜靜不解。

    「記得剛買的時候好好的啊。」Mitch一臉苦惱﹕
    「不知道煞車燈壞多久了,妳竟然每天開這部車上學....。天啊,好危險。」

    幸好車子只是小問題。兩個煞車燈,一邊接觸不良,另一邊需換燈泡。也許左右兩邊的故障時間很接近,近得連剩下一燈獨亮的緩衝時間也沒有。Mitch請修車廠順便替車子做保養,便趁著等待的空檔帶靜靜吃飯去。

    在車上,她一直沉默著,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形成一彎神秘的微笑。CC突然要她檢查煞車燈,而煞車燈果真出了問題。這個巧合,與其解釋為誤打誤撞,她寧願相信,那是超越空間的思念衍生的第六感。她想起大二暑假,CC為了教她開車,特地把車開到桃園縣一條人煙稀少的馬路,然後耐心示範著加速、煞車、轉彎,以及路邊停車的分解動作,還讓從未模過方向盤的她,駕著那部豪華的德國車,在大街小巷險象環生地亂竄。

    Mitch的車正播放著Eagles的老歌「Hotel California」,靜靜耳邊傳來的卻是莫札特的No.23鋼琴協奏曲,CC常聽的Pollini版本。她仿彿置身駕駛座上,CC就在身邊,以低沉的語調,溫和地、不厭其煩地叮囑﹕「轉彎時,弧度別太大,車速要放慢,別忘了打方向燈。對,很好,就是這樣。」其實,她自知手腳笨拙,駕馭這麼一部大車,反應更顯遲鈍。然而,CC凡事給她正面光明的鼓勵,讓她相信自己真的很聰明。

    「靜靜,妳怎麼啦﹖」Mitch將車停在中餐館後門,打了手煞車,察覺靜靜淚流滿面。

    她慌忙擦乾眼淚,甜笑著,搖頭。
   
    「Poor baby.」Mitch心疼地抱著他,喃喃說道﹕
    「對不起,週末一到,我只顧著帶妳到處跑,竟然沒有留意妳的煞車燈。二手車本來就更需要定期檢查保養,我真的太粗心了。幸好妳沒事,要不然,我....」

    「別這樣嘛,我本來就沒事啊。我們快去吃飯吧。」靜靜伸手到Mitch的脖子呵癢﹕
    「下星期考完試,我又可以回『家』了。好開心唷。」

    期末考後,在暑期班開課前,有將近一個月的假。她好希望快點回到那個整齊清爽的公寓,每晚與Mitch對坐在小小的廚房吃晚餐。

    「靜靜,下下星期,我要到紐約出差四天。」Mitch抱著靜靜的手鬆開了。「等我回來,再來接妳好不好﹖」

    「星期五考完試,我可以自己搭灰狗巴士過去,你不需要大老遠來接我。」她自知開車技術不精,無法應付長途。「你出差的那幾天,我乖乖待在家,整理房子,看看電視,無聊的話就找你那幾個朋友啊。」

    「這樣不好。讓妳單獨在家那麼多天,我不放心。我那個社區,最近一到晚上,有不少閑雜人等出沒。」Mitch摸摸她的頭﹕
    「妳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阿姨家吧。事情忙完,我就過來接妳。乖。」

    靜靜覺得失望,卻也不好把心情寫在臉上。這幾個月來,除了偶爾發發嗲,她收斂了不少從前的壞脾氣。Mitch工作忙,外務多,她告訴自己,不能再像個不經事的小女生似的動不動胡鬧。她抬頭對Mitch報以微笑。

    期末考才結束,同學們紛紛做鳥獸散。住外州的,有人甚至當夜就開長途回家﹔國際學生不是渡假去了,就是在倒數返鄉日的班機。阿姨和姨丈不日也要去大峽谷和賭城渡假。Mitch像往常一樣週末待了兩天,臨走前,靜靜還抱著一線希望,期待Mitch改變主意,開口邀她一塊兒上車,然而,他只是搖下車窗,對她眨眨眼。

    「小狐貍,這幾天要乖乖的哦。行李先打包,下週末我就來接妳。」

    靜靜忍住盈眶的淚,對著絕塵而去的車子頻頻揮手。親戚朋友紛紛出城,連Mitch也要走了。夕陽的餘暉把她孤獨的影子拉得更長更單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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