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這樣的蕭索﹐令人清醒﹔這樣的靜謐﹐適合想你。其實﹐又何止今夜呢﹐從今晨睜開眼﹐我就已經心不在焉﹔其實﹐又何止今天呢﹐長久以來﹐我的心神縈繞著各種風貌的你。驕傲的你﹑深情的你﹑獨一無二的你﹐在你生日的這一天﹐我的愛﹐你感應到我的懸念﹐接收到我的耳語了嗎﹖

  從開始到現在﹐一共經歷過五次你的生日﹐然而﹐每一個生日﹐你總是一個人孤伶伶地渡過。明知道你是多麼盼望我陪在你的身旁﹐我亦恨不得能看著你﹐在我的歌聲中一口氣吹熄蛋糕上的蠟燭﹐但是到頭來我們從沒能如願。這就是為什麼每年九月二十八日的這一天﹐我對你的懷念特別多﹐愧疚也特別深。

  第一個生日﹐是被我的猜忌和任性搞砸了。那時候﹐我們認識了兩個多月﹐正在所謂的曖昧不明的階段--處於友情的最高點﹐離愛情只有一片薄紗之隔﹐而你還沒有勇氣去突破它。當時你因為身繫一段形同虛設的婚姻﹐又自認為和我的年齡差距太大而自苦著。年輕的我﹐並不懂你內心的掙扎和苦楚﹐常常被你的忽冷忽熱氣得暗自垂淚。在那段期間﹐是我每天主動打電話和你閒聊﹐找藉口約你會面的。很明顯的﹐每次接到我的電話﹐你的聲音馬上變得那麼的愉悅而輕鬆﹐透過聲音﹐我幾乎可以看見在電話另一端的你臉上那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可是﹐你卻從來不主動與我聯絡。有幾次﹐我故意連著幾天不打電話給你﹐你反而憂心忡忡地按著課表到學校找我﹐或是把車停在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以確定我安然無恙。

  第一個生日﹐我期待你主動邀請我共餐。一整天﹐我精神亢奮﹐心緒不寧﹐電話卻是靜悄悄的。那一年﹐十九歲的我﹐頭一次為了付出的真情而流淚﹐也察覺從前的戀愛相形之下是多麼的淺薄幼稚。第二天﹐你卻在上班時間出現在社團教室門口﹐淡淡地說﹐前一天為了等我打電話向你祝壽﹐直到半夜才睡。看到你的眼神如此落寞﹐我為自己的小心眼懊惱不已﹐心裡卻竊喜著﹐宛如有千百個天使在我的眼前歡唱著梵音天籟﹐因為從那一刻起﹐我確定你是在意我的﹐而且是非常的在意。你的生日禮物是一條昂貴的領帶﹐那是我在西餐廳代班彈琴兩個晚上的代價。我永遠記得﹐當我扯謊家裡有事所以錯過你的生日時﹐你的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我也記得﹐當你聽說﹐禮物是半個月之前就包裝好了的時候﹐你漆黑的雙瞳裡那種令人失去抗拒能力的神采﹐似乎有一個神秘而強大磁場就此把我的靈魂整個吸了進去﹐直到現在我還深陷其中﹐無怨無悔。

  在第一個生日過後沒多久﹐我終於成為你的小小情人。你不再壓抑感情等我主動聯繫你﹐而且是那麼極盡能事地寵愛著我。在你的眼裡﹐我什麼都是好的。我寫的不成熟的詩﹐你覺得潛力無窮﹔我的大放厥詞﹐你認為耐人尋味﹔當我安靜地聽音樂讀書時﹐你誇讚我是個氣質絕佳的小魔女﹔當我愛你愛得不知如何是好﹐像隻泥鰍拼命往你身上鑽時﹐你忍著笑意﹐任憑我在你身上呵癢。

  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歡天喜地值得紀念的。即使有紛爭﹐也是起於我的驕縱不講理﹐但你總有辦法安撫我的情緒。記得那一年的春節﹐你打算依照原計劃到美國看妻子兒女。當你小心翼翼告訴我時﹐我像一個妒婦般的怒火中燒﹐不但沒有體諒你的忐忑不安的心情及歉意﹐反而大發脾氣﹐百般阻撓。你分析了未來給我聽﹐你說﹐我們倆的年齡相差太大﹐即使你是自由之身﹐即使四週人肯定我們的關係﹐選擇了年長二十歲的你為丈夫﹐註定是不會幸福的。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打從一開始我就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不可能天長地久﹐因此和你相處的每一天都是難得的奇蹟﹐就像在熱帶雨林散步時從天而降的皚皚白雪﹐因為不可能﹐所以特別寶愛﹔只是﹐以一個少女的潔癖﹐我不能忍受你和其他人在一起﹐即使她是你的妻子。你心疼地抱著哭得淚人兒似的我﹐突然要我乖乖在你家等你一下﹐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約莫二十分鐘左右﹐你不知從那裡抱著一隻限量生產的泰迪熊回來﹐閃閃發亮的棕黃色﹐胖嘟嘟的脖子上還繫了粉藍色的圍兜﹐我一看到眼睛就亮了。你說﹐當你出國的時候﹐泰迪熊就是你的替身﹐當我想你的時候就抱著它﹐當我生氣的時候可以踢它捶它。你的話令我破涕為笑..﹐親愛的﹐我怎麼可能踢你捶你﹐我愛你唯恐來不及呢。於是我們言歸於好。那隻泰迪熊一直陪伴著我到出國的前一天。

  第二個生日是最悲慘的時期﹐不論對你或對我而言。在你生日的前幾天﹐我們在四週的人情壓力下被迫分手了。那段日子﹐我天天活在以淚洗面和噩夢裡。寄給你的電子賀卡﹐上面除了生日快樂四個字以外﹐其他全部是抱怨和自憐。接下來的第三個和第四個生日﹐同樣的還是一張電子賀卡﹐排山倒海的怨氣收斂了一些﹐然而﹐除了悲傷﹐還是悲傷。親愛的﹐今天﹐是第五個生日﹐我又該以什麼樣的面貌點飾給你的卡片呢﹖

  回味了我如何惡形惡狀地慶祝你的生日﹐再來說說你是如何為我慶生吧。從認識你到現在﹐總共經歷了四次我的生日。第一個生日我年滿二十歲。在生日的前幾天﹐你利用週末帶我到香港兩天一夜﹐只因為我說過﹐希望和你一起在高空中俯瞰白雲。雖然我曾經多次找藉口外宿﹐偷偷出國的感覺畢竟多了一種成人世界的神秘和刺激。星期六一大早我提了輕便的行李與你會合﹐不同的是﹐包包裡多了一本綠色的護照。在機場﹐你的精神仍舊是緊繃的﹐直到上了飛機之後才鬆懈下來。在飛機上﹐你興高采烈地談著笑著﹐興奮得好似一個參加旅行活動的小學生一般。我仿彿見到了二十年前的你﹐那個無憂的弱冠男子﹐在成熟的丰采下脫逸而出。親愛的﹐你是如此的令我心折啊。在不夠隱秘的機艙裡﹐我不顧一切忘情地抱著你﹐忍不住在你的弧線優美的薄唇上輕快地一吻。像變魔術一般﹐你掏出了一個淺藍色的小盒子﹐把我的左手抓了過去﹐一眨眼間我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小巧的鑽戒。 我從不愛穿金戴銀﹐但戒指這個定情的表徵對於沒有未來的我們是意義非凡的。我把臉藏在你的外套領口許久﹐因為不想讓你看見我眼裡的淚。你知道我一向粗心﹐卻給了我這麼一個價值不斐的禮物﹐在那一刻我暗暗立誓﹐不論我走到那裡﹐那枚戒指一定要跟著我一生一世﹐就像永遠將你擺在心上一樣。

  第二個生日﹐是我們分手後的半年多。雖然和我一樣的消沉﹐你還是寄給我一個以他人署名的快遞包裹﹐裡面有一堆你精心挑選的爆笑漫畫和勵志書籍﹐因為你希望我快樂。

  第三個生日﹐是在我去年畢業之前。你托人送來一大束玫瑰花﹐上面還繫著一張小卡片﹐工整地寫著“預賀畢業”四個小字。除了花﹐還有一本留學相關的實用手冊。我搞不清楚那一束花共有多少朵﹐它像一棵灌木一樣的沉重龐大﹐當我捧著它時幾乎無法安全跨步。那是個非常美麗的花束﹐多種不同顏色的玫瑰非常協調柔和地排列在一起。在那幾十朵﹐也許上百朵的玫瑰裡﹐我驚喜地發現有一朵鮮紅的玫瑰﹐而且只有那麼一朵﹐像做賊一樣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攙雜在那些粉紅嫩黃雪白的玫瑰之中。親愛的﹐你不知道當時的我笑得有多麼開心啊。你想說什麼﹐我懂。我把臉湊在那朵唯一的紅玫瑰花瓣上輕輕磨蹭﹐依稀仿彿是你指尖愛撫的觸感。

  今年的生日﹐是我出國之後的頭一次生日。我收到了一個空運紙箱﹐裡頭除了書和唱片之外﹐來自家鄉吃的穿的玩的應有盡有﹐宛如一個小型雜貨店。令我最驚喜的是﹐裡面有一隻穿著毛線衣的泰迪熊﹐比以前的那一隻小。我曾經在e-mail給你的心情筆記裡提到過﹐你以前送給我的熊寶寶﹐因為體積太大﹐沒能把它帶出國﹐心細如絲的你竟然把它牢牢記住了﹐及時讓我在異國的生日擁抱著你滿懷的愛。

  在我們最快樂的那一年﹐每次出門﹐走在街上總是一前一後。在餐廳吃飯﹐也儘量挑選僻靜的包廂﹐這是我引以為憾的事﹐但我從來沒有和你提起過。你常常帶著我到處跑﹐不為什麼﹐只為了離開熟人遍布的台北盆地。有一次﹐我倆在台中市區閒逛。在熙攘陌生的街上﹐我伸出右手的食指﹐試探地﹐若有似無地貼在你的左手手心﹐只等了一秒鐘的空白﹐你立即張開五指﹐溫柔而堅定地把我的手握住。那個晚上我倆就這樣手牽著手﹐走過一條條熱鬧的大街﹐穿梭一條條幽暗的巷弄﹐再沒有鬆開過手。從那以後每當我們遠離台北﹐你總會記得握著我的手。

  親愛的﹐從開始到現在﹐你一直默默地付出關懷﹐適時地精神後援﹐即使分手後的這幾年﹐你的方式從熱情轉為內斂﹐心意卻始終如一。你對我的好已經不能用世俗物化的尺度衡量﹐然而﹐我非但什麼也沒有回報你﹐還常常在心情惡劣時以一封封的e-mail污染你的情緒。離開你之後﹐你我之間相隔的不再是薄紗﹐而是一片以禮教人情築起的透明玻璃。透過玻璃﹐我們依然看得見對方眼裡傳遞的訊息﹐感應得到彼此的心跳起伏。不同的是﹐當我對你訴愁嗟怨﹐發洩種種的壓力和不滿時﹐那片玻璃上塗了一層薄薄的水銀﹐我自私地顧影自憐﹐卻看不到你為我心痛煩憂。

  今天是你的生日﹐親愛的。每年到了這一天﹐我總要買一瓶紅酒﹐點上最愛的玫瑰精油﹐在巴哈賦格曲的嫋嫋音律之下獨酌。現在的我﹐心跳是這樣的快﹐雙頰是這樣的燙﹐我想我一定是醉了﹐但我的意識是清醒的﹐如天邊的皓月一般明晰。親愛的﹐當我一路走來﹐今日再回首過往的濃情蜜意和風風雨雨﹐它的甘甜終於掩蓋了苦澀。此刻﹐我在孤燈下振筆疾書﹐收拾起這幾年來的抱怨和無奈﹐預備將這一封以感謝為收尾的信寄給你。是的﹐我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了你這麼一個優雅解事的奇男子﹐讓我曾經與你相遇﹑相知﹑相愛。也許﹐今生我們無緣再續﹐但來世﹐你將是我的良人﹑我的寶貝。你和我手牽著手穿越婆娑世界的情景﹐將在我的夢境裡永遠鮮明。

(完)


※舊作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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