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折騰了將近一星期﹐終於在前幾天晚上回到家。

  離家時﹐除了肚子大了一點點﹐睡眠少了一點點以外﹐整個人是精神弈弈的。然而﹐返家時﹐我卻像個老太太似的弓著身子﹐在小壘球的攙扶下﹐以電影裡不甚利落的慢動作踏入家門。

  才幾步路﹐我已經微喘。爸爸小心翼翼抱起我﹐往長沙發上一放﹐為我蓋上預先準備好的薄被﹐然後一陣風似的彎到廚房﹐開始洗洗切切。小壘球無聲靠了過來﹐把電視打開。旋即﹐我的手心裡多了一個遙控器﹐我最心愛的那隻淺棕色泰迪熊穩穩地躺在枕畔。

  晚餐很快就好了﹕炒青菜﹑煎豆腐﹐以及附近中餐館買來的素雞﹔清清淡淡的三個菜以外﹐還有我愛吃的海苔醬。在醫院連吃了幾天的流質食物﹐每頓不是果汁就是果凍﹐至多是淡而無味的雞湯﹐能再次坐在家中﹐吃著熱騰騰的稀飯﹐恍如做夢似的幸福得令人難以置信。

  小小的碗裡﹐淺淺的一勺稀飯﹐大概只有平日的兩口份量。我端起碗﹐在家人期待的眼神中淺嘗了一口。

  「真好吃!」我誇張地嘆著氣﹐滿足地笑了。

  「慢慢來﹐從少量多餐開始。」爸爸笑著摸摸我的頭﹐像在縱容一個孩子似的。

  其實﹐我胃口還沒開。手術後﹐除了不時發作的噁心感﹐體內滯留的好幾道左衝右突﹑偶爾發作的的惡質「真氣」也令我傷透腦筋。但是﹐我努力把這一點點稀飯吞嚥下肚。這是爸爸親自下廚做的﹔我不能讓他失望。

  「你看﹐我吃完啦!照——」我晃晃手中的空碗﹐正想模仿大口喝酒的瀟灑狀﹐不料「杯」字尚未出口﹐腹部傳來一陣劇痛。

  「該吃藥了。」爸爸放下手中的碗筷﹐倒了溫開水給我。

  我吃了藥﹐雙手按在右腹部盲腸原來的位置﹐等待這一波劇痛過去。

  爸爸執意抱我回沙發﹐我看了一眼低頭扒飯的小壘球﹐笑著搖頭﹐只讓他攙扶著走向客廳。

  天色暗下來了。我伸手扭亮檯燈﹐與俯身為我探測額頭溫度的爸爸四目相望﹐不由得楞住了。才短短幾天﹐爸爸憔悴了不少﹐雙眼週圍多了幾團明顯的黑眼圈。

  「這些天﹐從早到晚....辛苦你了。」鼻子一酸﹐我流下眼淚。「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明知道﹐我對你並不好...」

  「妳很好﹐妳一直對我很好。過去﹐是我的不是。」爸爸拍拍我的臉﹐「從現在開始﹐好好養病﹐不許胡思亂想。」

  我抓著他﹐想再說些什麼﹐左腹卻開始疼了。我知道﹐那是被割除的左卵巢傷口在作祟。

  「當手術從一個鐘頭延長為三個鐘頭﹐當醫生終於走出手術房﹐告訴我﹐化驗結果是惡性腫瘤﹐而他摘除的﹐除了一個卵巢﹐還有盲腸﹑淋巴和其他時﹐我幾乎就要瘋了。」他抱緊我。「在那一刻﹐我發誓﹐從此要好好對妳。因為﹐沒有妳﹐我不知何以為繼....」

  我細細打量爸爸英姿煥發的五官﹐眼前一片模糊。我和他﹐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當年﹐由於天時﹑地利﹐和緣份﹐也由於自身小小的失意﹐我和這個四週同學公認的小帥哥閃電結了婚。這些年過去﹐他除了略微發福﹐外表依然惹人注目﹐而我﹐卻仍舊是個醜小鴨。我們之間﹐吵過﹑鬧過﹐一度漸行漸遠。我以為﹐他早已棄我而去....

  「手術後﹐我一下子瘦了好多﹐現在甚至不到40公斤。」我歇斯底裡抓著他﹐眼淚又要奪眶而出﹕
  「你看﹐我瘦得這麼難看。眼睛凹了進去﹐又大又深﹐像骷髏頭的兩個大窟窿似的。」

  「乖﹐妳會很快胖回來的。況且﹐妳真的很好看﹐我從不覺得妳難看過。」他為我順了順濃密的長髮。

  「頭髮....」像是觸及另一個傷心的閘口似的﹐我又哭了。「聽說做化療﹐會掉頭髮。我不要成為禿子嘛....」

  「傻瓜﹐妳還年輕﹐頭髮掉了會再長。」

  「真的﹖你保證﹖」

  「嗯。」他點頭﹐不放心又說﹕「萬一妳就此成了禿子﹐我剃光頭陪妳。」

  他輕輕順著我的背脊﹐試圖使我的情緒穩定下來。我告訴自己﹐得儘快睡著才行﹔爸爸再不繼續吃飯﹐桌上飯菜都要涼了。

  吃飽飯的小壘球正自動自發地練著琴。前廳傳來悠揚而熟悉的巴哈嘉禾舞曲(Gavotte)某一段落﹐音階精準﹐弓法俐落﹐雖然尚有改進空間。

  「真高興妳回家了。」爸爸知道我還沒入睡﹐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他的臂彎是如此溫暖呵!我懶洋洋靠著他﹐仿彿倘佯沙灘上的舒暢快慰。在這之前﹐我就像個貪玩的孩子﹐在外頭流浪了好久好久。我多次過門而不入﹐著了魔似的越走越遠﹐殊不知﹐愛情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沒錯﹐我回家了。從今以後﹐我不再放任自己在外遊蕩﹐無論身體或者心靈﹐

  我放鬆自己﹐在他的懷裡﹐與金黃的夕陽一併墜落純粹無夢的睡眠中。


※昏睡了幾天﹐也猶豫了幾天.............
其實﹐我真的好想帶給大家好消息﹐讓大家開心一下。
今天這個消息﹐顯然不算太好﹐也許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吧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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