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東岸的一家中小企業上班。公司裡各色人種皆備。自有禮無體的日本人﹑熱情奔放的義大利人﹑優越感十足的美國白人，乃至深藏不露的華裔人士，舉凡你想得到的品種，這裡應有盡有。身為少數華裔代表人物，我自知任重道遠。平日正色斂容，進退有據，以展現泱泱大國的風範為畢生之要務。
然而，這一磚一石累積起來的中華兒女形象，都在大胃王先生就職後一夕瓦解了。
大胃王本姓王，老家山東。來美後，取了個神氣活現的英文名「大衛」。這老兄年約四十開外，身材魁梧，聲如洪鐘。雖然英語說得七零八落，但談吐幽默，頗得老闆賞識。面試後，立即被安插在倉庫，做些進貨出貨的工作。
第一天午餐時間，當我踏進餐室，就發覺氣氛非比尋常。
往日，大家輕聲細語，細嚼慢嚥。相熟的坐一堆，不熟的禮貌性點頭微笑便算了。那天，每個人的心情顯然很high。十坪不到的餐室裡，爆笑聲不斷，其熱鬧的盛況不輸給聖誕宴會。原來，大胃王使出他滴水不漏的公關本領，在餐室吆喝耍寶，十分鐘之內，已和大家打成一片。
他從飯盒裡夾出幾大塊冒著香氣的肉排，往長桌另一頭遞過去。
「吃吧，別客氣。新鮮鹿肉，外頭買不到的。」他英語雖破，意思倒表達得很清楚。
「哪裡買的﹖」老印興味盎然地抓了一塊。鹿肉屬山珍，若非某些觀光景點，平常是吃不到的。
「昨天在小路邊發現一頭被撞死的鹿，趁四下無人，把它拖進後車廂，回家大卸八塊。」
「天啊，路邊的死鹿不能亂拖回家啦，除非警察許可。」一絲不苟的小日本沉下臉。
「一切由你親自動手嗎﹖從開膛剖肚，剝皮分屍…..」綽號黑手黨的業務經理露出艷羨的表情。
「當然。」大胃王一臉得意。「四腳動物嘛，跟殺狗差不多…」
美國人愛狗如命，這老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哪﹗我猛力咳嗽，試著請他閉嘴，但已然太遲。
「好殘忍。」美國小姐雙眼含著淚。
大胃王不曾察覺空氣中飄浮的異樣，笑瞇瞇地把鹿肉分了，然後收拾飯盒，走進隔壁的洗手間。
恢復寂靜的餐室，遠遠傳來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巨響。
「喀— — —呸！」
大胃王的喉頭似乎結了陳年鉛塊，吐痰的威力，已達非死即傷的境界。
鄰座的老黑含蓄地看了我一眼，猶豫幾秒，終於提出疑問﹕
「你們中國人都是這副德行嗎﹖大嗓門﹑吃狗肉﹑飯後用力吐痰…..」
「不…..」情急之下，我乾脆劃清界限。「我來自台灣，他來自大陸。你別混為一談。」
「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嗎﹖」小日本緊迫盯人地追問。
我舉目四望，兩位亞裔同事對我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等你們把釣魚台交還回來，我再給你答案。」我如是說。
July, 19, 2005 中國時報浮世繪☆筆名﹕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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