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美東邪神改名楊洛

　　CC有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

　　那間書房，至少有十五坪大。長方形格局，朝北的長邊是一排窗子，直通到盡頭陽臺的落地門。日光斜射過厚實的百葉窗，在室內伏貼一道道耀眼的橙黃。百葉窗的外緣掛著銀灰色刺繡的深藍窗帘。地毯是攙雜藍絲的淺灰色。一張超大的書桌垂直靠窗，桌子上除了電腦，還堆了不少書籍雜物;不算整齊，但也稱不上亂。書桌後面是另一方天地﹕黑色皮沙發面對的是整套視聽設備﹔角落的雙人床上鋪著藍底灰條紋的床單。床頭牆上掛著巨幅的Van Gogh畫作Starry Night，為房裡藍與灰充斥的沉鬱，增添一抹超越印象派的激越與不安。最令人驚奇的莫過於CC豐富的藏書。與天花板齊高的原木書架呈L形，有效地填滿房間剩餘的牆面。書籍的種類除了常見的財經﹑科幻﹑推理﹑哲學之外，還有不少的先代典籍，包括靜靜一輩子也不可能去翻的資治通鑒和孫子兵法等等。當靜靜的眼光瞄到原文書旁邊的一堆漫畫時，她興奮地搖著CC的手，一疊聲問﹕
　　「這麼多的書你都讀過了嗎﹖」

　　「有的書是大略翻翻，覺得不錯先買下來的，還在努力消化中。不過，有些書並不是用來『讀』的。」CC指著幾冊厚厚的辭海，頑皮地眨眨眼。

　　「我真羨慕你。」靜靜沿著書架，從這頭溜到那頭，又從那頭溜回這頭，像隻忙碌的小蜜蜂。「如果我有這樣的房間，三天不出門也無所謂。」

　　CC坐到沙發上，伸手把靜靜拉進懷裡。他從茶几抽屜摸出一串鑰匙，放在她的手心。那是他家裡的備用鑰匙。

　　「以後妳想來的時候，隨時可以來。」
　　
　　「真的﹖我可以在這裡寫作業﹑看電視﹑聽音樂嗎﹖」靜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只要不把房子給拆了。」

　　「那...可以讓我在廚房練習煮飯燒菜嗎﹖」靜靜的聲音因興奮而提高八度。她對烹飪興趣十足，但除了學校的家政課之外，她從沒有機會接觸鍋碗瓢盆。母親平日極少下廚，晚餐幾乎都是固定幾家餐館的外賣。
　　
　　「沒問題，只要不把房子給燒了。」CC咧嘴笑了。他不知道靜靜對烹飪也有興趣。

　　「我來這裡...安全嗎﹖」靜靜忍不住提出懸浮在心中的疑問。

　　「這個家的鑰匙，共有三副，一副在你手上﹑一副在我的口袋，還有一副在清掃工那裡。」

　　原來，CC在一年前因故換了門鎖。他的妻子在美國忙著房地產事業以及週遊於另一個社交圈，已將近兩年不曾回台灣，自然還沒拿到房子新配的鑰匙。CC在深思熟慮之後，確定安全無虞，才有這樣大膽的行動。靜靜知道他一向不會莽撞行事的。

　　她開始密集造訪CC的家。有時下課得早，她會在午後直接到他空無一人的住處。CC的家是大廈頂樓的一個大單元，同一層樓只有四戶人家。為避免進出時遇見鄰居而引起閒言閒語，靜靜通常搭電梯至前一層樓，然後側耳傾聽，確定頂樓沒人出入，才一溜煙爬上去。

　　CC的家總是一塵不染。打開大門，撲鼻而來的是玫瑰花的芬芳，偶爾混雜了一股淡淡的檸檬香﹔那是晨間打掃工人留下的清潔劑味兒。客廳的裝璜極盡華麗，傢具和擺設處處可見小布爾喬亞的驕矜，與書房自然隨性的風格大異其趣，全然是另一個女人的品味。

　　每週一到週五的早上，清潔婦人會在固定時間進來打掃，同時把浴室裡的髒衣服送交洗衣店。靜靜只要避開這個時段出現，或者學CC教她的方法，把書房的門鎖起來，即表示「請勿打擾」，清掃的人會識趣地避開書房。

　　靜靜習慣進門後一頭埋入書房。打開音響，挑一本書，就可以在沙發上消磨一個下午。她變得很在乎學業，為了在CC下班後可以心無旁騖地與他在一起，她時常抓緊獨處的時間讀書趕報告，

　　每天晚上﹐CC開車到住家樓下接靜靜一同吃飯。漸漸的，靜靜更嚮往兩人在家吃飯的無拘無束。CC亦有同感﹕與靜靜發展為情人關係後，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坦然地帶她出入公共場所。他們現在經常吃外賣，CC回家途中順便帶回來的。

　　CC心血來潮下廚過幾次。他的動作熟練而俐落，靜靜權充副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CC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沒想到廚藝竟然相當不錯。原來CC多年前在國外留學的期間，因想念家鄉菜，三餐多由自己打理。當時他和一位義裔的外籍同學交情很好，那人當過餐廳大廚，傳授了幾招煮義大利麵的訣竅給CC，因此CC的烹飪宜中宜西。

　　靜靜每星期有三次家教。為了多一些時間和CC在一起，她要求學生家長，改為一週上課兩次，每次由原來的兩個鐘頭延長為三個鐘頭。如此一來，兩人就多了整整一個晚上可以在一起。CC知道了，摸摸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
　　「其實，妳可以不用工作的。」

　　靜靜微笑而不答。他的弦外之音，她懂。

　　在一般人的眼中，年輕女孩和年齡比自己大上一截的中年男子來往，恐怕只是為了錢。從一開始，靜靜便決定打破這個的迷思，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真心。她徹頭徹尾愛上了CC，但不包括他口中銜著的銀湯匙。她不否認，CC的富有為兩人的約會製造了不少豪華的情趣，所幸她依然能看清愛情純粹的本質，並沒有因此而被淹沒了。雖然靜靜也需要錢，但她以為，錢可以自己賺，何況她的物質慾並不強，打工所得應付她的開銷綽綽有餘。

　　靜靜的想法，CC都了然於心。自從碰了幾次軟釘子之後，他開始以另一種方式表達對靜靜的疼愛，或是補償。因為兩人的審美觀很接近，CC便不時送給她一些價值不菲的皮包與飾品，她收下之後，面對家人和朋友質疑的眼光，不得不謊稱那些是忠孝東路購得的仿冒品﹔靜靜喜歡含苞待放的玫瑰﹐CC書房的花瓶裡總有一束紅色系的玫瑰，讓她每回一進門即沐浴在馨香馥郁的夢幻裡﹔靜靜愛泰迪熊成痴﹐CC出差國外，必定造訪禮品店，帶回具有當地特色的泰迪熊回來﹔聽說靜靜愛吃海蜇絲﹑黃瓜這類清脆有聲的小菜，在餐館點菜時，CC從沒有遺漏過它們。

　　CC以他獨特的方式，用心經營這段原本不可能的感情。他愛上靜靜的純真與複雜，包容她疾風暴雨的情緒化，更媚惑於她似水的溫柔與夢想家的浪漫。

　　因長期與兒女分離﹑與妻子不睦，CC曾一度情緒消沉。靜靜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小珍珠，奇蹟般地從天而降，在他寂寞晦暗的心田放射一道月牙白的光華。他願意盡其所能地照拂它，不讓它沾染一絲塵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