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好累。原來她早已無法滿足於這樣曖昧不明的關係,以至於頻頻的吃飛醋﹑小心眼,一再破壞遊戲規則。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不可愛。她哭著哭著,怒氣漸漸消了。趴在床上,她擦乾眼淚,提醒自己,既然CC把話攤開了,她必須保留最後的尊嚴,不能再死纏爛打。如果就此結束,也好。她可以把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當作一段粉紫的異夢,封鎖記憶裡,留待日後慢慢反芻。隨著夏天的過去,一切應當恢復原狀,雖然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兩天,靜靜努力克制不去想他,然而CC的形貌和笑語卻如同一塊沉重的巨石,如影隨形壓迫她的胸口,使她煩悶得想大叫。最難捱的是每天深夜。她三番兩次拿起話筒和理智抗爭,幾乎就要不顧一切打電話過去。少了那段臨睡前的交流,她失魂落魄,什麼也做不了,只剩下出奇敏銳的聽覺,執拗地在暗夜裡守候瘖啞的電話。CC並沒有再打電話來﹔她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靜靜猜想,她那天歇斯底裡的行徑,已經讓CC對她倒足了胃口。

  到了第三天,靜靜的驕傲與堅持瀕臨崩潰。她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裡,盤算著是不是可以找藉口打電話給CC,或者,去他公司附近晃晃,以製造不期而遇的機會。那天是星期四,靜靜不必上家教,下午三點後就沒事了。她走出校門,想起前一個星期四,CC提早結束公事,在校門口右側等她下課的情形,不由自主向右手邊望了望。這一望,她呆住了。CC靠著牆,在燦爛的秋陽下,瞇著眼對她微笑。他的身上仍舊是一襲簡單的白襯衫加深色西裝褲,不同的是,他繫了一條大膽的棗紅色條紋領帶,那是她不久前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靜靜一時腦筋短路了。她以為眼前的CC不過是她思念成疾的幻象。她蹙著眉,如夢似幻地杵在那裡,看著CC越走越近,越走越近。CC注意到她臉上少見的嚴肅表情,他的笑容也隨之收斂了。當他站在她的前面,兩人近得不能再近時,她看見他的雙眼盛滿了歉意與哀求,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小心翼翼請求寬宥。

  她任由CC拎起她的沉重的背包,茫然地跟在他後頭。巷弄很窄,路邊密密麻麻停滿了車,他走在前面引導著,不時放慢腳步,回頭一望,擔心她跟丟了。CC比她高了足足二十公分,她第一次隔著距離注視他瘦高的背影,和層次飛揚的髮稍,不覺有些陌生。靜靜的腦海一片空白,她聽不見周遭的車聲人聲,只聽見自己細碎的步伐,點擊地面所發出的沙沙聲。兩人左彎右拐走到停車的地方,待她坐在熟悉的位子,看見車子的後照鏡懸掛了一串小小的史奴比,那是從前她送給CC的吊飾,她這才由晃神中清醒。

  CC不是說不再見面了嗎﹖那麼他為何出爾反爾﹖既然無意接受她,幹嘛又回來撩撥她﹖靜靜對於CC的出現,除了驚喜,還隱然帶著一絲屈辱感。她捂著臉,輕聲啜泣﹕
  「當你無聊的時候,找我聊天吃飯﹔當你煩的時候,就把我一腳踢開。我並沒有那麼賤...」

      CC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密實地圈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喃喃地說﹕
  「靜靜...靜靜...對不起,我從沒有玩弄妳的意思。對我來說,妳比誰都重要。」他的手來來回回順著她的背,緩緩道著﹕
  「以後我再也不說任何討厭的話惹妳生氣了。靜靜,我曾經試著想放棄妳,但是我真捨不得妳...」

  靜靜不發一言,依然哭個不停﹔豐沛的淚水濕透了CC襯衫的前襟。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哭,也許想起了自己經歷過的委屈﹑也許是喜極而泣,又也許,還帶有一些撒嬌的成份。

  CC的臂彎彷彿有安神定魄的魔力,她哭聲漸歇,像一頭小綿羊,溫馴地靠在他的懷裡﹕
  「我罵了你很難聽的話,你沒有生氣嗎﹖」靜靜為自己的出言不遜擔心了好幾天。

     「罵得好。我本來就欠罵。」

  靜靜笑嘻嘻地捶他一下,又正色地說﹕
  「你知道嗎﹖從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好希望有一天能被你這樣抱著。」

  CC扶起靜靜單薄的胳膊,遲疑問道﹕
     「和我在一起,妳不害怕嗎﹖」

     靜靜抬起頭﹐以澄澈的眼光凝視著CC﹐聲音清清脆脆的﹕
  「我用了十九年的時光彈吉它。吉它是一格一格規劃清楚的樂器,但是我的思考拒絕被格式化。從今以後,我要換支小提琴,全憑感覺的探索來演奏我的餘生。」她的表情是嚴肅的,口氣是堅決的。

     CC動容了,他摸摸她的後腦勺,慢慢道著﹕
  「這些年來,我一個人在書房拉琴,透過左手的指尖,和右手拉弓的收放張力,把喜怒哀樂傳遞到琴弦上。因為沒有知音的共鳴,再豐富的琴聲,聽起來總是落寞,即使是愉悅如莫札特的曲子。」他頓了一下,繼續說﹕
  「靜靜,妳願意走進我的世界,分享我的琴聲嗎﹖」

  她驚喜交集地看了他一眼,瞬間羞紅了臉,再度藏進他的懷裡。

  靜靜曾經三番兩次要求CC拉小提琴給她聽,但CC告訴她,唯一適合私下演奏的場所是他的家﹔他不能帶她回家,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聖人。

  經過一百天的苦苦守候,CC終於敞開心房,回應她滿室的燈燭輝煌。那一刻,靜靜在感動之餘確定了上帝的存在。許多年來,她的靈魂四分五裂,像一幅殘缺不全的拼圖。她相信CC就是上帝派來拯救她的使者,手裡握有她遍尋不著的幸福碎片。即使天堂的背面就是地獄,她也認了,畢竟兩條平行線的距離不論多麼近,之間總有深不可測的未知。

  天可憐見,她總算等到這麼一天。她將雙手兜住CC的頸子,閉上眼,慵懶地伏貼在他的前胸。CC感應了她指尖上的電流,環繞在她腰間的雙臂收得更緊。他的遲疑和徬惶曾經傷害了靜靜,也害自己差點兒失去了她。現在他捉住她了,他知道,他不會再放開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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