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tch是比哥哥大兩屆的學長,兩人因同社團而熟稔。那天他到靜靜的家,是為了向哥哥借一片CD。很奇怪,人與人之間就是有所謂的投緣和不投緣,而Mitch和靜靜的父母之間是屬於前者。在那一次令人難為情的拜訪之後,他又陸續來了幾次。Mitch並不多話,但是,他似乎有一種感染他人快樂的魔力。只要他來訪,家裡的氣氛馬上變得和諧輕鬆﹔母親尖銳的聲調柔化了,父親也會展現難得的幽默感。母親得知Mitch全家移民美國,只剩下他和弟弟在台灣繼續完成大學學業,便叮嚀他時常來玩。後來他果然來得勤了,偶爾還留下來吃晚飯。

  靜靜喜歡Mitch。她喜歡他的燦爛的笑容,也感激他對她的友善,即使後來他知悉更多她的敗行劣跡,亦從沒有露出鄙夷之色。每次聽說Mitch要來,靜靜會把亂糟糟的頭髮梳整齊,然後坐在房裡假用功。Mitch到了她家,總記得把頭伸進房裡同她打招呼,靜靜也會笑瞇瞇地轉過頭去,喚他一聲李大哥。

  有一次,Mitch的女友送他一小袋包裝很精緻的西點﹔那是一家新開張的麵包坊現烤的小餅乾。Mitch並不愛吃甜食,於是將它轉送給靜靜。靜靜像一隻貪甜的蒼蠅,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她還寫了一首超齡而熱情的小詩形容餅乾入口的感覺﹕

  奶油烘焙著母性的況味
  甜香遊走於夢境邊緣
  砂糖流淌過血管的脈動
  唾液分解入口即化的雲片
  臨睡前閉上眼
  再再品嘗  我的初戀

  當Mitch問她是否喜歡那些餅乾時,靜靜笑吟吟地把筆記本上的那首詩撕下來給他。Mitch讚嘆地唸著詩,一遍又一遍。那首詩不過是單純歌頌餅乾的美味,靜靜卻為了無心引用了『初戀』兩個字而臉紅。在那之後,Mitch每逢到靜靜的家,若是經過那家麵包店,會順手買一包小西點擱在靜靜的書桌上。

  國二時,哥哥的社團有烤肉活動﹐貪玩的靜靜死纏著哥哥也帶她一起去。那天,她見到Mitch的女朋友,一個雙眼明如秋水的長髮女孩。Mitch和那個女孩喁喁細語,神態親暱,靜靜看在眼裡,心裡竟然揚起一陣輕快的妒意。她低頭看著自己若有似無的胸部,瘦怜怜的骨架﹔溪水倒映著她的臉,在亂蓬蓬的短髮覆蓋下的一張頑皮的孩兒臉,無論如何,與美麗沾不上邊。陡然間,她的倒影旁多了一張臉,是Mitch陽光般的笑臉。Mitch遞給她一個紙盤,盤子裡有麵包和一大片烤熟的肉。他笑嘻嘻地說﹕『今天的第一個成品,特別塗上辣醬,留給妳的。』靜靜張望了一下,果然沒有人開動,連Mitch的女朋友也兩手空空,而哥哥的那一組還在手忙腳亂地生火呢。靜靜開心道了謝。那天她吃得很多,也玩得很盡興。

  不久,Mitch當兵去了,來靜靜家的次數就少了。靜靜高二的時候和一個同齡的男生很要好。有一天,當她和男生手牽手在西門町閒逛時,Mitch和他的女朋友迎面走過來。當時Mitch已經退伍,準備出國。靜靜一看到Mitch,立刻心虛地掙脫男生的手,和他們寒喧幾句。

  過了一些時日,Mitch到靜靜家辭行。在靜靜的房裡,他第一次像對待大人般的與她促膝長談。他們談聯考﹑談電影﹑談生活的苦澀和美好。突然他開玩笑似地說﹕
   『等妳大學畢業之後,如果想出國讀書,可以來投靠我。』

  『那麼,你可以教我如何申請學校,幫我找住處嗎﹖』靜靜睜大眼睛,想像變漂亮的自己,長髮披肩,漫步在圍牆爬滿長春藤的校園。

  Mitch不假思索地回答﹕
  『當然。等學成工作,我會買一棟房子,妳可以住進來。』

  『佣人房嗎﹖』靜靜不能抑制體內的頑皮細胞作祟。

  『不是。是最大的那一間。』

  『客廳嗎﹖』她繼續逼問下去。

  『傻瓜,我怎麼可能讓妳睡客廳。』

  也許兩人想到了同一個件事,驀然空氣裡蠕動著淺淺的曖昧。似乎有一些話醞釀著,想說,卻不知從何說﹑亦或該不該說。靜靜沒有提起Mitch的女友,Mitch也未提起和靜靜逛街的那個男生。沉寂了許久,靜靜輕聲說道﹕
  『對我來說,去美國是很遙遠的事。也許我連大學也考不上。』

  『靜靜,我知道妳一直活在家人的壓力和陰影之下,但是千萬不能對自己喪失信心。妳願意好好努力,證明給我看嗎﹖』

  Mitch對她露齒微笑,他的笑容和數年前初見面時一樣的神采飛揚,只是眼神裡多了一些什麼。靜靜突然明白,曾幾何時,Mitch已經不再把她當成一個孩子。歲月像一把無形的彫刻刀,附身於漂泊的風和流轉的雨裡,每分每秒,為她精彫細琢一個無人可預知的新面目,而Mitch已經注意到她的細微的變化。在那一刻,靜靜很想抱著Mitch,謝謝他幾年來對她的友誼和瞭解。但是她畢竟沒有那麼做,只有迎向他的目光,笑著點頭。

  第二天,Mitch出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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