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父情結﹖」靜靜輕聲問道﹐不無心虛。

  「嗯。她呀﹐偷吃卻不懂得擦嘴。手機上的通話記錄﹐密密麻麻的﹐全是那個男人的號碼。經我一盤問﹐就什麼都招了。」Joseph聳聳肩﹕
  「Michelle哭著說﹐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是為了整合渙散的靈魂﹐她別無選擇。」

  「為了整合渙散的靈魂﹐所以別無選擇...」靜靜機械化地重複。

  「她不願離開我。大概她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待她更好了。可是﹐她卻無法捨棄那種不正常的關係。她說﹐即使擁有我整個人﹐她依然是殘缺的個體﹐唯有那個中年男人介入﹐她的人生才算完整。」

  「好殘忍...」

  「妳知道嗎﹖事發之後﹐我非但狠不下心罵她。反而愣在一旁﹐為揭發她的罪行而自責不已﹐因為﹐她連哭泣的模樣也美得惹人愛憐。」Joseph淒涼地笑著說﹕
  「那天﹐Michelle一口氣說了很多話﹐那是她有生以來最多話的一天了。她把一切細枝末節告解得輕輕鬆鬆的﹐然而﹐她並不知道﹐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話像是餵了毒的箭簇﹐射得我千瘡百孔﹐無處躲閃。」

  「她說了什麼﹖」靜靜仰首看著Joseph蒼白的臉﹐擔憂地問。

  「她說...」Joseph猶豫一下﹐緩緩道﹕
  「她竟然對我說﹐那些年來﹐和我做愛從來無法達到高潮﹐但為了顧全我的自尊心﹐她時常裝出一副很陶醉很舒服的模樣取悅我。她知道她愛著我﹐卻不明白為何無法與我盡情享受魚水之歡。」

  「欸...」

  靜靜想轉移話題﹐不料Joseph一臉嚴肅地問道﹕
  「妳曾經因為體貼對方﹐而假裝高潮嗎﹖」

  「你問太多了...」靜靜臊得臉紅﹐把頭轉一邊去。

  「呵呵﹐這麼說﹐就是有。」Joseph語出驚人﹕
  「這幾年來﹐我不斷地和不同女人睡覺﹐就是為了弄清楚那些攤平在床上呻吟喘息的女人是真爽還是假爽。」

  「那...Michelle對妳告解之後﹐你怎麼辦﹖」Joseph的話語越來越粗鄙﹐繞著肉慾打轉的話題尤其令人不安。靜靜換到另一個座位﹐和Joseph離得遠遠的。

  「媽的我還能怎麼辦﹖因為愛﹐我選擇了全盤接受﹐同時﹐訓練自己對情人的劈腿視而不見。只因為她答應我﹐會想辦法結束那段不正常關係﹐如果她可以掙脫戀父情結的繭...」

  「天啊﹐我到底該讚揚你還是嘲笑你﹖」靜靜拍一下他的額頭﹐哭笑不得。

  「沒辦法﹐Michelle的病根很深﹐我無法趕盡殺絕﹐那樣會要了她的命的。她會這樣戀父﹐除了她自身的問題﹐她的父親應該負一部份責任。」

  Joy揮手叫來女侍﹐點了一份馬格麗特﹐還自作主張為靜靜點了紅酒冰淇淋。看來他打算在外頭混整個下午。

  「Michelle一直是父母親捧在手心的寶貝。然而﹐對父親﹐她有一種無可救藥的﹑崇拜式的愛。她愛得亂倫﹐愛得絕望。她嫉妒自己的母親﹐於是﹐經常以天使般的笑容為煙幕﹐出其不意挑撥父母之間的感情。」

  「她的父親﹐知道嗎﹖」

  「Michelle國三那年﹐她母親回南部娘家好幾天。那時﹐她已經懂得男女之事了。第一個晚上﹐她溜進父母的臥房﹐脫得一絲不掛﹐躺在熟睡的父親身邊。」

  「啊...」

  「她老爸驚醒過來﹐嚇一大跳﹐要Michelle立刻把衣服穿上回房去。可是﹐Michelle哪裡肯聽。他老爸平日溺愛女兒﹐也許﹐對她年輕的肉體也有一份變態的神往。於是﹐和Michelle在床上磨蹭半天之後﹐索性也把衣服脫了﹐兩人就這樣裸裎相擁到天明。」

  「他們...發生關係了嗎﹖」

  「據說沒有﹐可這又有什麼差別呢﹖從此只要媽媽出遠門﹐當晚父女倆兩人必定抱在一起愛撫﹑睡覺。也許她老爸天真地以為﹐沒有做愛﹐就不構成傷害﹐卻不知道﹐Michelle因此更加陷入戀父的泥沼裡﹐無法自拔。」

  「Michelle如今人在哪裡﹖」靜靜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產生了異樣的情愫。雖然成長背景不同﹐戀父的交集使她覺得兩人很接近。

  「她的事﹐聽起來並不使人愉快﹔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妳。」

  「討厭﹐幹嘛這樣故弄玄虛。你以為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啊﹖」

  「其實﹐今天約妳出來﹐是想聽妳說說話。我很好奇﹐妳年紀輕輕的﹐為何會有那種超齡而落寞的眼神。」Joseph把紅酒冰淇淋推到她面前﹐解釋說﹕
  「我無意打探別人的隱私。只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妳﹐我時常掛念著妳。在我以為﹐和Michelle一樣﹐妳的眼神散發出的是求救訊息﹐所以我無法坐視不理。我不是心理醫生﹐但我相信﹐說出口﹐總比悶在心裡好得多。如果當初﹐我不那麼急著出國﹐多留意一下Michelle﹐也許﹐她就不會...」

  Joseph無所謂地笑笑﹐眼眶卻紅了。靜靜靠過去﹐輕輕環住他﹐就像在安慰一個冰淇淋掉在地上的傷心的小男孩。現在﹐就某方面來說﹐兩人算是親密的盟友了。

  靜靜深吸一口氣﹐娓娓道出那段如詩的歲月。她一向有記日記的習慣﹔每一篇熱情洋溢的文字﹐以及書寫時的飛揚的心情﹐這三年來不斷在她的腦海中繹動。因此﹐記憶的閘門才開了一道縫﹐所有的美麗與哀愁便迫不及待如羽紛飛。

  她戰戰兢兢地透露了一點點﹐然後﹐在Joseph眼神的鼓勵之下﹐忍不住又多講了一些些。終於﹐她不知不覺打破心防﹐把一切愛恨痴怨和不曾淡去的思念全盤托出。出清心事的感覺是虛脫似的軟綿綿﹐靜靜倚在Joseph的懷裡抽噎。

  「有沒有覺得輕鬆多了﹖」待她哭個夠﹐Joseph柔聲問道。

  「嗯。」靜靜從皮包取出小鏡﹐端詳自己的臉﹕「真糟糕﹐眼睛哭紅了﹐回去Mitch又會擔心呢。」

  「傻女孩﹐與其擔心Mitch的反應﹐倒不如先擔心妳自己吧。」他輕拍她的背脊﹐為她長長的故事下了結論﹕  
  「所以﹐妳和Michelle同樣戀父。妳也認為﹐唯有和CC在一起﹐人生才是完整的。不同的是﹐妳的戀父是對父愛渴望的衍生。」 

  「呃...我不知道....」

  「這幾年﹐妳一直不快樂。出國以後﹐雖然CC和妳保持聯絡﹐身在異鄉的妳卻因為實質距離拉遠﹐比從前更加缺乏安全感。Mitch察覺妳的不對勁﹐想知道妳究竟怎麼了。但是﹐妳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擔憂悶藏心底﹐不斷積壓﹐對嗎﹖」 
  
  「嗯。」

  「妳對Mitch抱愧﹐卻無法開口坦誠心事。因為CC和妳離不開彼此﹐你們繼續在虛擬世界互動。妳擔心Mitch打翻醋罈子﹐即使他口口聲聲說不介意。況且﹐和CC的那段﹐之於妳﹐是愛情﹐在他人眼裡只能說是不倫。妳很在乎Mitch的感受﹐不希望他知道以後﹐對妳的印象全盤改觀﹐對嗎﹖」

  「對。」靜靜沉吟片刻﹐修正道﹕
  「其實Mitch並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不過啊﹐我的家人一直把CC的事件當作恥辱﹐在Mitch面前嘴巴緊緊的﹐所以我也覺得不說好像比較好。」

  「可是﹐妳卻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一切。」Joseph狡猾一笑﹕
  「難道妳不怕我在Mitch面前饒舌﹖」

  靜靜急了﹐眼圈一紅﹐眼淚又冒了出來。由於成長之路比一般人走得艱辛﹐她一向難以與人交心﹐更惶論對認識不久的朋友吐露心事。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麼了﹐這樣的舉止簡直有違常理。

  Joseph連忙拭去她的淚﹐好聲勸慰﹕
  「傻孩子﹐妳怎麼那樣好騙啊﹖我當然不會對任何人透露半句﹔這是江湖上的基本道義。更何況﹐我想我已經愛上妳了﹔我欣賞妳的痴心和為愛情勇往直前的勇氣。」

  「欸﹐你說過﹐你不相信愛情。」靜靜對聖誕晚會上Joseph說過的話印象深刻。

  「呵呵﹐因為不相信﹐所以更要浸淫其中﹐以證實自己不會滅頂。妳放心﹐奪人之愛的事我做不來。妳儘管放心去愛妳所愛。有心事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別把自己悶壞就是。」

  「可是﹐說不定我會一直不快樂﹐然後一直一直煩你...」她遲疑地說。

  「來吧。I really enjoy talking with you。」Joseph笑了﹐露出頰上一個深深的酒窩。「我希望是自己多慮了。剛才聽妳提起幼年的成長背景﹐我覺得妳比Michelle頑強多了。感覺上﹐妳就像一株勁草﹐天生有抵禦狂風的韌性。也許現在只是過渡期﹐開學以後﹐生活有了重心﹐妳會忙得沒有時間憂鬱。」

  「嗯﹐Mitch說他以前經常熬夜趕報告呢。」靜靜點頭附和。

  Joseph一飲而盡杯裡的酒﹐問道﹕
  「什麼時候開學﹖」

  「再兩個星期。」

  「開學以前﹐我每天陪妳吃午飯﹐和妳聊天。」

  「啊﹐太棒了﹗」靜靜毫不掩飾自己的快樂。經過這一番長談﹐她對Joseph先入為主的偏見已消失殆盡。然而﹐Mitch的臉也在此時掠過眼前﹐攪動她淺淺的罪惡感。她低下頭﹐吞吞吐吐地說﹕
  「那...Mitch...」

  「妳男朋友的疑心病頗重﹐這是我和他共事半年來的感想。該不該告訴他由妳自行斟酌。」

  「那...我還是不說也罷。」靜靜想了一下﹐笑嘻嘻道﹕
  「反正開學之後﹐和你見面的機會幾乎等於零。我不希望透明化之後反而招惹他胡思亂想。誰叫你這人聲名狼藉...」

  Joseph懶得解釋﹐只聳肩一笑﹐起身買單。兩人走出餐館﹐才發覺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日光的色澤已然轉深﹐冷冽的北風迎面扎得人皮膚隱隱作疼﹐然而﹐血液裡循環的酒精使她的內心暖洋洋的。她裹緊外套﹐與Joseph在逆風中亦步亦趨。

  今年的冬季雖然很長﹐春天似乎已經不遠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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