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竹服役的那兩年﹐Mitch不再頻繁出入靜靜的家。那時正逢靜靜升高中﹐黃襯衫已然浮現少女初成的曲線。她的眉眼﹐似乎在他一不留神之際悄悄細緻化了。她笑意盈盈﹐舉手投足憑添幾許女性的自覺﹐再見到他﹐竟然臉紅了。Mitch也是突然一怔。

  從側面得知﹐靜靜的異性緣不錯﹔聽說她背著家人﹐結交了一個唸藝專的男朋友。而Mitch和同年次的女友盈真﹐從大二就走在一起﹐感情一直在穩定中發展。盈真的個性溫婉柔順﹐Mitch對現實亦沒有什麼不滿。然而﹐看著蛻變成水蔥兒似的靜靜﹐他心中沒由來的覺得酸楚。靜靜是好友的妹妹﹐一個他看得見﹑摸得著﹐卻沒有立場同她走得更近的妹妹。這是個既定的事實。過去如此﹐他以為﹐未來也不會有所更動。

  退伍後﹐Mitch照原計劃出國依親﹐並在離家不遠的賓州大學研究所進修。寒窗苦讀的日子﹐每當他想到盈真﹐靜靜那張俏皮的臉就惡作劇似的浮上來。有時他憶起靜靜小時候的敗行劣跡﹐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女友的出國行程因故一延再延。兩人在遠距離的繩子兩端玩著拔河遊戲﹐久了漸顯疲態。到了第二年﹐Mitch準備碩士資格考之前﹐兩人終於正式分手。

  靜靜和他﹐倒是斷斷續續保持聯繫。剛開始還通過信﹐後來改為電子郵件。兩人都忙﹐尤其靜靜上大學以後﹐E-mail也懶得寫﹐通常只在轉寄笑話時將他納入眾多收件人之中而已。

  靜靜的感情世界似乎沒有留白過。每年夏天﹐Mitch回台偶爾在學弟家小住﹐總見她容光煥發地早出晚歸。如今她頭髮養長了些﹐膚色依然白皙似雪﹐猛一看﹐像個美麗的小女巫。夜深人靜﹐她經常握著話筒﹐在房裡輕聲細語﹐有時朝他點頭微笑﹐雙頰是緋紅的。

  Mitch有些悵然﹐也只能告訴自己稍安勿躁。對許多事﹐包括愛情﹐他有一種超然的自信。在他眼裡﹐靜靜就像個貪玩的孩子﹐待她哪天累了倦了﹐會乖乖回到自己的身邊。他偏執地以為﹐靜靜是他的﹐現在不過時機未到﹔她太年輕﹐而他尚未學成業就。

  靜靜大三暑假時﹐Mitch再度回台。當時她和CC分手一年不到﹐成天渾渾噩噩的﹐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靜靜憔悴無依的模樣著實令人心痛。Mitch當機立斷向她表白﹔他希望順理成章地親近她﹑照顧她。

  沒有施加太多壓力﹐也沒有給予更多的考慮空間﹐他只是篤定從容地要她受﹐不要她授。他知道﹐靜靜一直強烈渴望有人愛﹔那個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任何人。他確信﹐唯有他﹐才是靜靜感情的依歸。他甚至以為﹐靜靜對自身的了解還不如他所知的透徹。何況﹐他愛了她這麼多年。

  Mitch的篤定不是全然沒有根據。這些年來﹐靜靜一直幾近崇拜地喜歡他。她看他的眼神﹐的確也不太一樣。Mitch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標竿。他天資聰穎﹐幽默善道﹐陽光男孩的特質讓人第一眼就目眩於他蘊含的熱力與光華。事實上﹐CC還沒出現以前﹐靜靜時常念著Mitch這個人。

  兩人很快走在一起。在靜靜最後一年大學﹐Mitch最後一年研究生生涯﹐遠距離愛情持續了一年多。

  靜靜的心態已是過盡千帆的滄桑。所有愛人的能力﹐似乎在二十歲那年全用盡了。她一向喜歡Mitch。然而﹐喜歡與愛﹐就像海和天。當海天連成一線﹐交界處依然隱約看得見。然而﹐她催眠似地告訴自己﹐既然決定走在一起﹐她必須愛他。

  Mitch珍惜這段姍姍來遲的愛情。他每天上線﹑勤寫信﹑打昂貴的越洋電話﹐盡其所能地把兩人的距離拉到最近。靜靜則像個小女人似的處處依賴著他。聽Mitch說起留學生涯的酸甜苦辣﹐靜靜不由得心馳神往。雖然對陌生的環境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她渴望和Mitch生活在一起﹐同時近乎虔誠地確信﹐只要有Mitch在﹐那些幾乎被遺忘的單純的過去﹐會慢慢重回自己的身邊。

  出國當日﹐得知CC手術住院﹐靜靜匆匆趕到醫院探望。眼見CC慘白著臉﹐獨自躺在病床上﹐氾濫的淚水瞬間沖垮了倫理和道義築成的防禦工事。她幾乎忘了和Mitch在太平洋彼岸的約定﹐打算就此離家出走﹐和CC偕老以終﹐無論他那段可笑的婚姻何時劃上句點。

  幾年來﹐CC對靜靜的牽掛始終如一。許多時候﹐他幾乎是放縱地沉緬於過去﹐反芻著兩人相與的點點滴滴。靜靜對出國隱然的排斥以及對未知的恐懼﹐他懂。縱然萬般不捨﹐當幸福再次輕輕扣門﹐CC依然婉拒了。他力勸靜靜把眼光放遠。他知道﹐自己僅僅是靜靜生命中途的一個驛站﹔她還年輕﹐未來可以走得更長更遠。

  靜靜終究出國了。她呼吸著與家鄉迥然不同的自由空氣﹐靈魂卻無法自思念裡解放。她宛如一株亞熱帶草本植物﹐驟然被移植到四季分明的大陸性地域﹐還在努力克服適應不良的問題。幸而在Mitch愛戀的眼神裡﹐她尋獲一向缺乏的自信與尊嚴。她也像是一方小舟﹐穿越過無數的峽谷﹑橫渡了千百個險灘﹐如今在平滑如鏡的湖水中悠然前行﹐緩慢的步調彷彿淡出了歲月的軌跡﹐日子沒有所謂快樂或不快樂。

  今夜﹐萬籟是歸零的岑寂。月亮撩起蒼茫的面紗﹐把寒冬的影子拉得很長。星子仿彿夜的眼睛﹐隨著大地的脈動忽明忽滅﹐點亮了夢境入口。

  她的形魄輕如毫羽﹐意識以光年的速度洄游CC的書房。夢的顏色是半透明的﹐白瓷花瓶裡的玫瑰依然怒放滿室馨香。CC為她拉奏德弗札克的小夜曲﹐她舒適地蜷縮沙發一角﹐雙眼笑成一彎新月。那一年﹐她愛著他。

  室外冰天雪地。室內﹐在Mitch的懷裡﹐靜靜睡得安詳恬然。倘若她是一株亞熱帶植物﹐Mitch的臂膀就是她專屬的暖房。只要依附著Mitch﹐她毋須擔憂適應不良的問題﹐也可以盡情編織未竟的夢。

  夢裡﹐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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