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動地抱住她﹐彷彿剛戴上手的是勞力士滿天星﹐而非三十美元不到的卡西歐。她擔心抱久了又要出事﹐輕輕掙脫他的臂彎﹐笑吟吟說﹕
  「那我回去囉。」

  「我送妳回家。」他拿起車鑰匙。

  「很近啦﹐坐地鐵比較方便。」她想起來時路上看到的地鐵站標示。

  「走吧。一起散步到車站。」他執拗地說。

  「天氣這麼冷﹐你就乖乖待在家嘛。我一下下就到了。」她體貼地按住他的肩﹐迫使他坐下。地鐵站熙來攘往的﹐和一個肥蠢的胖子在那裡上演十八相送﹐豈不給人看笑話﹖天啊﹐殺了我吧!

  「蓉兒﹐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妳的住址。呃﹐妳是不是...」他的嘴角又垮下來了。「是不是不願意再和我見面了﹖」

  這男人的第六感真是該死的準哪。她瞪視著他﹐滿臉既讚嘆又不屑的複雜情緒。他在她凌厲的眼神下反倒心虛地瑟縮了。

  她回過神﹐亮出手腕上的GUCCI﹐故意氣呼呼說﹕
  「都交換信物了﹐還那麼擔心啊你。」

  宛如死刑犯在處決前被告知法院誤判﹐本已打上“Game Over”字幕的人生頃刻一片光明。他張著嘴﹐難為情地呵呵笑了。

  她拿起包包﹐以及第五大道搜刮來的戰利品﹐一陣風似的飄了出去。走到樓梯間﹐突然又折回來﹐在Justin左頰狠狠印上一個鮮紅的唇印﹐狡獪地叮嚀道﹕
  「不許洗臉喔。明天帶去辦公室show off。」她知道這豬頭很可能傻傻照著做。

  在他從錯愕中清醒過來以前﹐她已經反手帶上門﹐一蹦一跳大老遠了。

  像專程迎接她一樣﹐一節半空的車廂不刻停站。搖搖晃晃幾分鐘﹐很快抵達住處附近。

  天已經全黑了。街角花店僅剩的幾束鮮艷的紅玫瑰﹐在一明一滅的小燈照映下﹐似乎褪色許多。幾對亞裔情侶﹐在公車站前親暱地交纏在一塊兒﹐彷彿情人節一過﹐再沒有理由繼續相愛。一陣狂風橫掃過街﹐地上的紙屑打了幾個轉﹐悄然滑落在馬路中央。她縮著脖子﹐往手心呵著白氣﹐突然懷念起男友溫暖的擁抱﹐和他瞇著眼賊兮兮的笑容。她擔心他的project進展是否順利﹐也後悔自己兩天前火上加油的發飆。

  手機關了一整天﹐也許錯過了重要來電吧﹖她打開手機﹐霎時﹐卡門主題曲的鈴聲申冤似的震天價響﹐手機差點兒震出手心。

  「妳跑哪裡去啦﹖我找妳一個下午了。」男友的聲音異常溫柔﹐沒有絲毫的不耐﹕
  「妳還在生氣嗎﹖對不起﹐那天快被project搞死了﹐所以講話很衝。」

  「人家心情也很糟糕﹐在downtown閒晃一整天﹐快冷死了啦﹗」她一屁股坐在麥當勞的入口階梯﹐聲音黏膩得像從鼻孔哼出來似的﹕
  「你情緒不好﹐也不能亂發作啊。那天還對人家那麼兇﹐嗚....」想起方才在Justin住處被鹹豬手襲胸的恥辱﹐她不由得嗔怨滿腹﹐涕泗縱橫。

  「不要哭啦。乖喔...」男友的心情倒是不錯。「昨天忙一天﹐抓出幾個大問題。下午把project弄得差不多了。」

  「你在哪裡啊﹖」

  「在車上﹐快要進入曼哈頓了。待會兒我繞道去法拉盛買晚餐好不好﹖」唯恐她以為不夠誠意﹐又連忙解釋﹕
  「外面好冷哦﹐今天就不出去吃了。妳乖乖在家等一下﹐我一個鐘頭左右就到。」

  虧得他如此體貼。今天的確冷斃了。

  「快來嘛。人家想死你了啦!」

  「我也無時不刻想著妳。」男友的口氣很曖昧。「走路想﹑吃飯想﹑睡覺的時候更想。」

  她啐他一聲﹐掛了電話﹐興沖沖地往家的路上走。經過人行道旁的垃圾筒﹐她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停住﹐把皮包裡的幾樣東西逐一掏出。給Justin的情人卡是致命的物證﹐自然不能留﹔Justin給的卡片﹐她看也沒看﹐直接扔了﹔那張命運乖舛的VCD﹐ 包裝紙則再度被撕開﹐揉成一團投入垃圾筒去了。從這裡她學了一個乖﹕以後送禮﹐切勿在包裝上題名。畫蛇添足的行為只會給自己惹麻煩。

  她拐進巷子﹐盤算著男友抵達前該做哪些事。一個鐘頭算是很充裕了。首先﹐她必須洗個澡﹐把Justin留在身上不知是古龍水還是什麼的怪味沖乾淨。接下來﹐把VCD三度包裝﹐連同Justin給的巧克力一併轉送男友——他不愛甜食﹐那盒糖﹐兜個圈子﹐終究還是她的。當然﹐還得把狗窩收拾一下﹐同時將昂貴的Prada藏起來﹐改天再找個理由矇混過去。至於手上這支GUCCI﹐勢必不能留下了。今晚先收著﹐下星期戴著風光幾天﹐再想辦法網拍。同一款的半新GUCCI﹐最近在EBAY叫價400美元。若是能向Justin要到原廠保證書和錶盒子﹐脫手就容易多了。

  靈機一動﹐她拿起手機﹐熟練地撥了一組號碼。

  「Hello﹐我到家了.....沒啦﹐沒生氣。好啊﹐下次再一起吃飯﹐不過你不許再毛手毛腳哦....今天我好睏﹐想早點兒睡﹐晚上就不上線了.....嗯﹐愛你。Bye。」

  趁Justin那兒尚有油水可撈﹐多見幾次面無妨。大不了日後胡謅被家人逼婚﹐再以苦情女的無辜姿態和他斷得一乾二淨。在那之前﹐與他會面﹐切記隨身攜帶墨鏡和圍巾。天冷裹圍巾﹑天晴戴墨鏡﹐免得削凱子撞見熟人﹐無端惹一身腥。

  轉念之間﹐她火速產生迥然不同的決定﹐也為日後退場找到合理的藉口。她笑瞇瞇地走進前廳﹐打開大燈﹐碰一聲閤上門﹐將背後的料峭寒氣留給無邊的黑夜。

  雪﹐開始無聲地飄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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