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拐個彎﹐行經中央公園東側﹐左手邊即是號稱全美最大的玩具店FAO Schwarz。櫥窗裡大大小小的填充玩具﹐襯著情人節色調的粉紫花飾﹑鮮紅緞帶﹐吸引不少路人佇足。她童心大發﹐笑瞇瞇地歡呼一聲﹕
  「哇﹗好可愛唷!」

  「想不想進去看看﹖」Justin也笑開了。他天生一雙倒掛眉毛﹐不笑的時候滿臉悲淒﹐一笑﹐卻反讓人以為在哭。


  她不願凌虐自己的視神經﹐匆匆挪開眼光﹐嗲聲說道﹕
  「欸﹐這都是小孩的玩意兒啦!」言下之意是﹐都說要送禮了﹐好歹拿出誠意來﹐別想用便宜的泰迪熊唬弄我。老天有眼﹐希望這肥仔的腦筋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蠢。

  他尷尬地笑了幾聲﹔音波的起伏勾勒不出任何表情。她懶得進一步追究﹐徑自走開。

  往前幾步是L.V.專賣店。她在簡單高雅的櫥窗前停了下來﹐才瞄了幾眼﹐不覺失望。今年L.V.的設計個個老氣得很。她想像自己揹著與氣質不搭的皮包﹐渾身散發一種暴發戶氣息的模樣﹐暗自覺得可笑。她聳聳肩﹐正要繼續往前﹐被Justin拉住了。

  「進去挑個皮包好不好﹖」他盯著她半新不舊的手提袋﹐討好地說。

  看來﹐Justin若非智能不足﹐就是居心不良﹐才會對第一次見面的女人擺闊。不過﹐話說回來﹐早早亮出底牌﹐有了數字概念﹐的確省卻不少拐彎抹角的麻煩。

  她心下一喜﹐很快正色說道﹕
  「不可以啦﹐聽說這個牌子的東西很貴耶。」就像男人在出殯行列見著辣妹鋼管秀﹐她心中暗爽﹐卻故作清高肅穆的表情。

  不待他回答﹐她賭氣似地橫過馬路﹐走向斜對角的Prada﹐然後漸漸放慢腳步﹐讓他氣喘吁吁跟上來。

  前兩個星期﹐與男友逛街時﹐她看中的那個Messenger Bag﹐還安然擱置櫥窗。寬背帶﹑棕色拉扣﹐淺淺的藍在嚴冬午後的蒼茫日色下﹐像一泓幽靜的湖水﹐透亮的波心把她吸了過去。

  她的臉貼著櫥窗﹐口鼻的熱氣擴散成一團雲霧﹐沾附窗玻璃上﹐像任性的孩子臉頰上張牙舞爪的淚珠。一陣冷風飆過騎樓﹐她微微蜷曲上身﹐不由自主地發抖了。他縮著脖子說聲﹕「好冷!」然後靠過來兜她的肩﹐半強迫地拉她進入店裡。

  他從架上取下同款式的包包﹐在她身上比了又比﹐直說這個色系適合她的年齡﹐表情比售貨員還要認真嚴肅。她似乎患了選擇性失憶﹐完全忘記幾分鐘前的疾言厲色﹐也雀躍地附和﹕「對啊對啊﹐而且容量夠大﹐上學可以揹耶。不過貴得沒有道理就是。」話說完﹐她不負責任地掉轉過身﹐沿著貨架東摸西看﹐眼角瞥見他走向結帳處的身影。

  當他捧了個巨型購物袋﹐以邊疆小國呈送貢品的姿態﹐小心翼翼獻上來時﹐她睜大眼睛﹐滿臉的驚喜﹐加上些微的瞋怪﹕
  「欸﹐這太貴重了。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第幾次見面並不重要。感覺上﹐我們已經認識好幾年了。」他把東西硬塞給她﹐又道﹕
  「這幾個月以來﹐妳帶給我許多的快樂。老實說﹐遇見妳之前﹐我從沒有像這樣認真愛一個人過。為了謝謝妳對我的關心﹐我選擇以這麼俗氣的方式回報﹐希望妳不介意。」

  有三又二分之一秒的時間﹐她真的被感動了。和男友不只一次相偕走過第五大道﹐她亦不只一次在櫥窗前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而他卻總是笑著說﹐等畢了業﹐找到工作再考慮這些奢侈品。有時被她惹毛了﹐他甚至貧嘴毒舌地表示﹐以她的年齡與氣質﹐就算是名牌穿戴身上﹐看起來也像冒牌貨。男友不過是個向家裡伸手的窮學生﹐而Justin不僅有錢﹐也捨得花錢。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暗自慶幸遇上了凱子。

  她吶吶道了謝﹐又陪他到日本人經營的The Tea Box Cafe坐坐。由於不付吹灰之力就弄得一個名牌包包﹐她緊繃的臉像上了油的螺絲﹐一點一點鬆開了。她恢復不少平日的開朗健談﹐對於眼前那張醜陋的臉﹐也不再感覺那麼刺眼。

  喝完咖啡﹐已過下午四點。走經地鐵站入口﹐她正想開口說拜拜﹐他卻很自然地牽著她﹐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呀﹖」她問。還不忘記把圍巾拉高遮住半個臉。

  「呃...﹐昨晚妳不是說想看我的模型收集嗎﹖我想﹐現在時間還早...」他停下腳步﹐臉頰下垂的橫肉突然泛起一陣紅暈。

  的確﹐電話上她不只一次提過﹐想看看他住處的模型收集。很多寂寞的夜﹐兩人聊到忘情時﹐他總說﹐如果有一天見面﹐一定要把貼心可人的她緊緊抱在懷裡﹐而她也笑著答允了。他一直牢牢記住兩人的對話﹐哪知此刻她後悔得想咬舌自盡的心情。

  眼見他侷促不安的神色﹐心如蛇蠍的她突然萌生一絲人性的光輝。好吧﹐她想﹐既然你出手大方乾脆﹐今日姑且讓你嘗一點兒甜頭。否則平白無故收了四百美元的禮物即抹嘴落跑﹐給人的感覺活像個女金光黨。

  秉持著佛家涉入地獄的普渡胸懷﹐她坐上他的Toyota Sup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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