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開始﹐我突然爆忙﹐每到下課總有好事者前來告狀。被告者通常暴跳如雷﹐反控原告某時某地說過哪些髒話﹐狗咬狗一嘴毛的結果是﹐「國庫」受惠﹐二者同時挨罰。或也有那稍有法律常識的痞子﹐被告後死皮賴臉地試圖脫罪:「我哪有說髒話!拿出證明來啊!有錄音存證嗎?」原告得知﹐則氣急敗壞地拉來人證若干﹐最後總免不了一場血腥暴力的屠殺。

新政策實行沒幾天﹐國庫收入已破百。我把零錢換了整鈔﹐交給邪媽保管﹐只在小布包裡留下幾枚銅板作為找零之用。

除了登記違規者姓名﹑金額﹐催收帳款﹐我這個倒霉風紀﹐很多時候還得身兼仲裁者﹐以有限的背景知識﹐判定被告究竟是否有罪。

一天下課﹐我正往洗手間走去﹐有人氣喘吁吁地叫住我。

「楊小邪﹐周立群說『幹』。」來人是阿斗﹐班上的髒話權威之一。

「妳別聽他胡說八道啦﹐我哪有說髒話!」被告衝了過來﹐連聲辯解:「我是說『幹— — — —嘛』﹐他話沒聽完就跑來告狀﹐真是有夠卑鄙了。」

「你明明只說一個字而已﹐還敢強辯!」

「我我…我有口…口吃不行啊?你歧…歧視他人的天生缺陷﹐我去告…告老師。」演講比賽拿過冠軍的周同鞋氣定神閑地反咬了一口﹐並嘻皮笑臉地補充兩字:「幹— — —嘛?」還特意拉長尾音。

這時﹐是非對錯就全憑自由心證了。很不幸﹐我這人一向公私不分﹐而周立群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私底下卻對我挺照顧的﹐好幾次﹐見矮小的我輪值抬便當﹐會自告奮勇上前幫忙耶…

「既然是口吃﹐那也沒辦法柳。」我昧著良心下結論﹐轉過頭﹐對阿斗曉以大義:「以後沒事別來亂啦﹐俗語說﹐人和為貴﹐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還有一次﹐一臉困惑的王添福在教室門口堵住我﹐「小邪﹐問妳吼﹐『他奶奶的ㄒㄩㄥˋ』究竟是不是髒話啊?剛剛馬偉超有說。」

「沒聽過這個耶。」我皺眉回想了一下﹐「是哪個『ㄒㄩㄥˋ』啊?」據我所知﹐「他媽的」(偶爾加B) ﹑你媽的(偶爾加B)和「他奶奶的(偶爾加B)」才是髒話﹐稍微變通一下﹐我那簡單的腦袋就轉不過來了。

「不曉得啦﹐會不會是『ㄒㄩㄥˊ』啊﹐小熊的『ㄒㄩㄥˊ』?」王添福抓抓腦門﹐開始亂猜。

「啊﹐小熊…」眼前乍然浮現泰迪熊胖嘟嘟的模樣﹐我不自覺笑瞇了眼——我一向愛泰迪熊成痴哩﹐那麼﹐和可愛的泰迪熊扯上關係的字眼﹐肯定沒問題吧﹐「這哪是髒話啊!」我豁然開朗﹐信心滿滿地說文解字起來:「是說﹐誰都有熊啊﹐我也蒐集了好幾隻耶。他奶奶的熊應該是古董級的﹐說不定很值錢哩。」

王添福嘟著嘴﹐表情依然困惑﹐但蘑菇了一下﹐還是走開了。

雖說對風紀股長兼收帳這鳥差事整個吐奶到極點﹐我依然硬著頭皮做下去﹐並在頻頻誤判中獲得了成就感。殊不知﹐三天兩頭吸取日月精華之際﹐我那無辜的處耳膜早已失貞。

拜重罰之賜﹐說髒話似乎有緩減的跡象。有些人變得一窮二白﹐漸漸領悟禍從口出的道理﹐不再口無遮攔。不過﹐大多人依然髒話照說﹐在沒有太多目擊者的情況下﹐你臭幹我五句﹑ 我還敬你五句﹐然後私下和解﹐負負得正﹐既不傷財﹐又不傷和氣﹐我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即使如此﹐還是有少數冥頑不靈的混蛋﹐動不動就被告﹐累積欠款已達天文數字﹐卻仍不改其下流作風。

陳財寶就是那個令人頭疼的排行榜冠軍。

話說此廝家中開的「奇美麵包店」就在學校隔壁。由於店面地點好﹐加上陳爸爸烘焙技術的確有一套﹐每天固定兩次的出爐時間﹐店裡總塞爆了主婦上班族和學生。幾年下來﹐隨著陳家愈來愈闊綽﹐陳媽媽愈吃愈肥﹐說話也愈來愈大聲。

自從「奇美麵包店」在永和開了分店﹐並聘請親信坐鎮邊疆之後﹐陳媽媽不忙反閑﹐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一雙兒女身上。為躋身上流社會﹐在才藝班還不算普及的那個年代﹐陳財寶被送去上英文課﹐並在國語日報社學作文﹐妹妹陳珠寶則穿戴得像個小公主﹐課後忙於學鋼琴舞蹈畫畫。但重金栽培似乎不見成效﹐髒話入骨的陳財寶顯然已經沒救了﹐即使一身名牌服飾﹐日日領受美文雅句的熏陶﹐暴發戶氣質依舊﹐一開口非幹即操﹐仿彿少了那些簡潔有力的發語詞就連話也說不清楚似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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