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班上陽盛陰衰﹐全班40個小鬼頭﹐男生就佔了30個﹐芋仔蕃薯各半。學校以東的大眷村是小芋仔的發源地﹐以西的菜市場則是小蕃薯的老窩。這些男生無分省籍﹐平日吵吵鬧鬧﹐倒也相處融洽﹐但一開口淨是市井粗話﹐而且是融合了古今中國各大省份的幹譙精華﹐往往使人搞不清究竟是在罵人﹐或只是單純的招呼起始語。

由於班上男生實在皮得不像話﹐兼且言談粗俗﹐屢次把年輕女老師惹到當場飆淚﹐甚至奪門而逃﹐到後來﹐班導師也抓狂了﹐開始嚴禁說髒話﹐違者一律罰抄課文﹐或罰站教室門口。

或許是刑罰太輕﹐這個新班規﹐非但沒有絲毫嚇阻作用﹐反而成了班導師重重災難的開始﹐經常課上到一半﹐就有人舉手告狀。

「老師﹐王添福說塞凜娘…」小個子馬偉超率先站了起來。

「是他先罵操你媽我才說塞凜娘的啦!」氣沖沖的王添福舉起手﹐發出不平之鳴。

「剛剛體育課的時候﹐王添福也罵我凜刀西郎。」馬偉超的麻吉吳大偉起而聲援。

「幹﹐要不是你先罵狗娘養的﹐我怎麼會說凜刀武西郎!」腹背受敵的王同鞋氣得快殺人。

「出去﹐出去﹐統統給我滾出去罰站!」老師支著額﹐顯然下一秒就要瘋了﹐「你們…你們這群猴死囝仔不說髒話是會死人嗎?」

「哈哈﹐老師妳說髒話了耶。」有人嘻皮笑臉地頂回了一句﹐全班頓時High到最高點。

當時班導師姓張﹐一個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生平崇尚愛的教育﹐最痛恨體罰。她帶過的班﹐一向以紀律良好﹐自動自發著稱﹐然而﹐自從接了四年五班這個燙手山芋(註)﹐即狀況百出﹐那些男生的無恥劣根性有如水發香菇﹐在愛的教育浸淫下﹐愈發膨漲得無法無天了。

儘管罰抄課文對遏制髒話有一定的約束力﹐但殺傷力畢竟不夠;至於罰站﹐則人人趨之若晤。小男生一個個都是坐不住的尖屁股﹐與其悶在教室讀書寫字﹐他們寧可成排站在教室門口呼吸自由的空氣﹐況且高高在上﹐睥睨群雄﹐感覺更酷更炫哩!

眼看著班上風氣日益敗壞﹐導師想破了頭﹐終於另覓它法。一天班會﹐她清清喉嚨﹐環顧全班一眼﹐繃緊臉說道:
「從今天開始﹐說髒話的人不必罰抄書﹐也不需罰站。但是要罰錢﹐一句髒話罰五元。」

當時百吉棒棒冰一支三元﹐小美雪糕一支五元﹐這樣的罰金﹐可說是相當慘無人道——那些出口成髒的傢伙﹐還不見得天天吃得起雪糕哩。

「老師﹐如果付不起罰款怎麼辦?」有人知道事情大條了。

「付不起的﹐就去掃廁所。我會跟其他班導師打聲招呼﹐把公共區域的廁所部份留給你們看管。」

「老師﹐算便宜一點好不好?我每天零用錢都還不到五元啦。」

「既然知道說不起髒話﹐就謹言慎行啊。」面對哀鴻遍野﹐老師毫不心軟﹐「還有﹐從今天開始﹐上課時嚴禁告狀﹐否則視為同罪﹐一併罰款。」

「老師﹐妳在逼我轉學是不是?」

「好狠啊﹐別這樣啦…」

「不公平啦﹐我阿爸天天說髒話﹐為何他不必罰錢!」

全班30個男生唉爸叫母了將近一分鐘﹐老師突然點我的名:
「這個新班規﹐以後就交由風紀股長執行。有人說髒話﹐別向我報告﹐直接向楊小邪檢舉。」她轉頭面向我﹐詭異一笑﹐「妳準備一個小本子﹐把姓名和罰金記錄下來。對了﹐以後罰款也由妳負責催收。沒問題吧?」

「老師﹐收錢是總務的工作啦。」我苦著臉回應。一想到日後就要從那些愛挖鼻孔愛流鼻涕的臭男生手中接過髒兮兮的錢﹐我急得快哭了。

「總務股長已經太忙了。除了班費﹑紅十字會樂捐﹑愛盲原子筆﹐最近還要合購參考書哩。小邪﹐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忙﹐不分彼此﹐妳說是不是?」

「可是﹐我很粗心耶…」

「所以這正是磨煉妳的大好機會呀!」

「呃…﹐收這麼多錢要幹嘛?我們已經有班費了耶。」

業典禮之前﹐我們可以開個同樂會﹐用那些額外收入買獎品和點心。」

既然老師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盤﹐我也無話可說了。回家後﹐我東搜西翻﹐找出了一個小花布袋。此物雖舊﹐卻仍堅固耐用﹐兩層厚厚的棉布襯有內裡﹐兩頭繩子一拉﹐即束緊袋口﹐方便繫上書包揹帶﹐然後塞進書包裡最角落。我自知粗心﹐不敢把收來的錢放在皮夾﹐以免皮夾搞丟﹐十條小命也賠不起。我丟過錢包﹐但沒丟過書包(雖然曾有兩次上學忘了揹書包的迷糊經驗) ﹐因此﹐這個和書包生死與共的小花布袋﹐用來存放罰款﹐再適合不過了。


(待續)

註:三年級的痞子老師(詳情請看另一篇懺悔錄「白痴」)﹐四上因個人因素請調他校﹐因此四年五班便由剛結束產假的張老師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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