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的來電﹐十之八九都是找我的。倘若不趕快接起來﹐明天肯定被我爹娘譙到失聰。我迅速抓起話筒﹐沒好氣地「喂」了一聲。

「小邪﹐是我﹐周世駿。」十二點多了﹐姓周的倒中氣十足﹐精神飽滿﹐「對不起﹐這麼晚才打給妳﹐我只想確定妳有平安到家。」

「謝謝。」我僵硬地回答。

「我也要謝謝妳﹐今天晚上﹐我很開心。」姓周的語氣出奇溫柔﹐令人不由得聯想到發情豬哥:「小邪﹐妳頭髮好香﹐皮膚好嫩﹐嘴唇好軟哦。是說﹐下次妳可不可以放寬時限——10秒鐘不太夠耶。」

搞了半天﹐原來就是這傢伙在作怪!猴的﹐你自己思春也就罷了﹐剛剛竟還敢托夢給我!

我這廂還在斟酌怎麼開口﹐對方已察覺到不對勁﹐又開始吞吞吐吐了:「對…對不起﹐妳妳…妳生氣了嗎?那…妳不喜歡的話﹐結…結婚以前我不再碰妳﹐好…好不好?」

拜託唷﹐大哥﹐結婚以前一定要碰的﹐不碰的話﹐怎知對方好不好用﹑耐不耐用﹐不過老子肯定不會用你﹐也不會讓你用﹐因為你。我。結。婚。的。可。能。性。等。於。零。

「我想﹐以後…嗯﹐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清清喉嚨﹐豁出去了。

「嘎?妳妳…妳說什麼?」

「我覺得我們不適合。」為避免傷害他的自尊﹐我小心翼翼﹐一字一句慢慢斟酌﹐
「你是個很有趣很可愛的朋友﹐但是﹐和你結婚﹐並不在我的人生規劃裡…」

「我覺得我們很適合耶。」他急急忙忙地插嘴﹐仿彿下一秒就要哭了﹐「我們缺乏的只是進一步溝通和瞭解﹐在妳畢業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

「感情的事勉強不來的。」何況要崇尚自由的我一畢業就結婚生子當黃臉婆﹐兔的﹐你做夢!「如果這一陣子我的言行讓你產生錯誤的遐想﹐真的很對不起,,,」傷感的情緒似乎有穿牆透壁的感染力﹐我明明毫無悔意﹐竟莫名其妙地抽抽答答起來。哭沒幾秒﹐覺得這樣的哭法和貓哭耗子差不多﹐便立即住嘴了。

「小邪﹐對不起….。好﹐我…我不勉強妳。」姓周的長嘆一口氣﹐語調極其哀怨﹐「我早該知道﹐這樣的好事不會讓我遇上的。唉﹐妳怎麼可能喜歡上我這種…」

「我很喜歡你﹐真的——雖然無關男女之情。我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只是無法成為情人﹑夫妻。」我沒料到這姓周的如此乾脆﹐三兩下即接受了事實。由於情緒整個放鬆﹐我開始卯盡全力﹐為他脆弱的小小心靈重做心理建設﹐「其實你條件很好﹐個性也討喜﹐只不過少了些自信。下次碰見喜歡的女生時﹐記得展現適度的主見﹐體貼之外﹐最好帶有一點點強勢﹐很多女生吃這一套的。」

「小邪﹐我還是很希望妳…妳妳重新考慮﹐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我保證﹐我…我我會好好表現。」

媽咧個B ﹐老子都已經說清楚講明白了﹐你還在盧。

「我們之間﹐並不是時間問題。」我實在睏極了﹐抓著話筒﹐乾脆躺回床上﹐「打個比方來說吧﹐從前有一個傳說中的餅乾狂熱份子﹐成日無餅乾不歡﹐想當然爾﹐除了餅乾﹐這個人對其他零食不怎麼有興趣。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個禮盒﹐直覺以為又是餅乾﹐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桶五顏六色的健素糖。你說﹐與其把那些偽裝成M&M巧克力的健素糖打入冷宮﹐等著發霉受潮﹐倒不如在那之前轉送給其他不那麼挑嘴的人﹐是不是?」當時我年紀小知識淺薄﹐只舉得出這個不合時宜的例子﹐「唔…你了解嗎?」我打了個大呵欠。

(OS:是說﹐世界上真有人愛吃健素糖嗎?據我所知﹐大家都是被爹娘逼著吃那怪東西長大滴…)

「嗯。」話筒那端傳來吸鼻子的聲音。吼﹐他竟然在哭哭。「小邪﹐這兩個星期我好快樂﹐就像做了一場美夢似的。妳帶我走進一個嶄新的世界﹐讓我見識了和過去截然不同的人生理念。妳就像個頑童﹐在我眼前引燃了絢爛的煙火﹐當我尚未從驚喜中覺醒﹐妳已經一溜煙地不見人影了。」(註)

「對不起嘛。」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我這闖禍精除了再三道歉﹐也不知如何收尾了。

想也知道﹐這個烏龍相親引發的蝴蝶效應﹐招來四週相關人士的高度關切。為此﹐我被家人罵到七孔流血﹐只差沒親自南下負荊請罪。為聊表悔意﹐我深居簡出了好一段時日﹐直到風聲稍減。

一年之後﹐當我逐漸淡忘此番鳥事﹐姓周的竟又在某個深夜打電話來。

「小邪﹐妳妳…妳還記得我嗎?」他沒有報上姓名﹐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出於一種「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自信。

「記得啊。」如此特有的口吃﹐就算化成灰磨成粉也認得出來哩﹐「你好嗎?找我有事?」

他大略提起這一年來的境遇﹐末了﹐突然頓了一下:「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可能會在六月結婚。」

「嘿嘿﹐恭喜恭喜。」聽到喜訊﹐我睡意全消﹐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欸﹐對方是誰?相親認識的嗎?」

「她是我公司新來的同事﹐小我兩歲。我們…才認識兩星期就…呃﹐在一起了。」

「不錯嘛﹐大哥。你很上道唷。」說他外表剛毅木訥﹐不料竟是黑瓶子裝醬油﹐看不出把馬子的深厚潛力捏。

姓周的娓娓道起近兩個月來的艷事:對方是會計部新來的僱員﹐或許是看上他的單純(或高薪?) ﹐才上任幾天﹐即對他展開猛烈追求。缺乏實戰經驗的他﹐哪受得了女人投懷送抱﹐因此兩人曠男怨女﹐乾柴烈火﹐很快就論及婚嫁。

「她年紀也不小了﹐想早點兒結婚。」

「那不就正合你意?呵呵。」

「可是﹐我比較喜歡妳耶。」電話那頭﹐傳來泫然欲泣的哀鳴﹐「小邪﹐妳可以考慮跟我復合嗎?趁現在還來得及…」

他奶奶的﹐我從沒跟你在一起過﹐何來「復合」之由?來人啊~~把這個胡言亂語的老男人拖下去斬了!

「她不愛讀書﹐只看電視﹐個性呆板﹐言語乏味﹐而且﹐呃…也不夠活潑。」姓周的唯恐我聽不明白﹐急忙解釋﹐「是說﹐妳比較有趣﹐也比較可愛﹐跟妳在一起很開心﹐也很刺激。」

「婚姻本來就是很現實的長期投資﹐除了柴米油鹽﹐容不下太多的風花雪月。既然你有心結婚﹐就要做好從絢爛歸於平靜的覺悟。」那時我不過小女生一個﹐什麼屁也不懂﹐卻振振有辭地引用了不知從哪兒剽竊來的訓示。為讓他徹底死心﹐我一咬牙﹐乾脆狠狠地把自己出賣了﹐「快樂﹑刺激只在一時﹐兩個人要如何長久走下去才是重點。人家說﹐娶妻娶德﹐我這個人啊﹐自私又自我﹐邋遢兼懶惰﹐不愛做家事也就算了﹐偏偏房間亂得像狗窩。為了你後半生的幸福著想﹐你應該娶一個不那麼有趣﹐卻顧家負責的女人為妻。」

那通電話﹐從午夜十二點盧到凌晨三點多﹐直到我整個筋疲力盡﹐有嘴說到沒沫﹐他終於死了復合之心﹐表示願意繼續觀察新歡﹐給自己﹐也給對方一個機會。

「小邪﹐妳真好。」掛電話前﹐他牽牽絆絆地追加了一句﹐「雖然我們無緣在一起﹐但這一輩子﹐我不會忘記妳的。相信多年之後﹐當我白髮蒼蒼﹐齒牙動搖﹐我會笑著回憶起妳。」

從此之後﹐姓周的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消失了﹐我沒再接到他的電話﹐也沒聽說任何他的相關消息。又過了一﹑兩年﹐我出國唸書﹐糊裡糊塗地一腳闖入當年視之如畏途的婚姻﹐也莫名其妙當了媽。

這麼多年過去了﹐想必姓周的早已結婚生子﹐陞官發財﹐跨過一道又一道的人生關卡。我不確信他是否還記得我﹐但我一直沒把他給忘了。偶爾在街頭見到亂穿衣服的男人迎面走來﹐我腦海裡會自動浮現當年相親的點點滴滴﹐以及對方那緊張到臉紅脖子粗的銼樣。

每當想起這個人時﹐我總是不自覺地面露微笑。


(全文完)


呼呼﹐終於寫完了相親記
雖然結局不怎麼EXCITING
我畢竟在殺傷力等於0 的情形下安全脫身了

註:小孩+煙火的比喻是真的﹐那時周先生的口氣整個就是這麼文謅謅。後來這個比喻被我借用在流離光影﹐MITCH寫給靜靜的告解信裡。也許有人還有那麼一點印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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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lovesonat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