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罷﹐眾人移駕客廳。男士們圍坐暢談國事——徐伯伯居中侃侃而談﹐其他人正襟危坐洗耳恭聽﹔以徐阿姨和邪媽為首的一群三姑六婆﹐則另闢一角﹐閑聊著工作﹑家事﹑小孩這類令人度姑的話題。兩個連路都走不穩的猴死囝仔黏著我不放﹐一個死命摟緊我的脖子﹐豬哥涎滴得到處都是﹐另一個則在我腿邊爬上爬下。我厭煩得想給他們一掌巴下去﹐礙於老母在場﹐不好發作﹐只得尿遁走避。

廁所旁邊是個三坪大小的書房﹐我閃身入內﹐在成堆政治﹑法律﹑歷史等硬梆梆的書裡﹐找到少得可憐的幾本文學小說﹐坐在地板上翻閱打發時間。

「咦?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驀然﹐一個陌生人聲自頭頂傳來﹐我轉頭﹐姓周的正笑吟吟地俯視著我﹐「徐老師說妳不見了﹐要我…呃﹐把妳找出來。」他盤腿坐下﹐不待我回答﹐接著又問:「會不會覺得…無聊?」

我楞了一下﹐想點頭﹐又覺得似乎太過直接﹐便吶吶說道:
「書…很好看。」

「妳在讀什麼書?」他湊過頭來﹐盯著我翻開的書頁。我正讀著張系國遊子魂組曲的「征服者」﹐女主角的那句情色開場白「讓我在上面好不好?」顯得格外刺眼。他臉一紅﹐調開頭去﹐「我特別喜歡張系國的一篇小說﹐關於保釣運動的…」

「昨日之怒。」我得意洋洋地插嘴。

「看來﹐妳讀過不少書。」他面露驚異﹐語氣中帶著讚賞﹐「這年頭﹐愛讀書的人愈來愈少了。妳年紀這麼輕﹐還靜得下心飽覽群書﹐真不簡單呀!」

「我只愛讀小說。主題太嚴肅的﹐我讀不來。」才被誇一句﹐我尾錐整個翹了起來﹐話也變多了﹐「不少作者﹐把現實中無法成真的理想寄情於小說﹐所以每個故事﹐都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和延展性﹐這也是小說的特殊魅力所在。」

姓周的盯著我半天﹐突然雙頰一陣潮紅﹐仿彿正用盡吃奶之力和便秘拉鋸似的﹐好半天﹐終於排出了一句:「明…明天﹐妳…妳妳有沒有…空?我想請請請…妳吃... 飯。」

我一臉為難地僵在那裡。馬的勒﹐林祖媽我熊熊忘了今天前來的原因。嗯﹐所謂相親﹐意思大約就是「男女雙方在自願被把的前提下以吃吃喝喝的方式互相判定有無續攤可能性的社交活動」﹐那麼﹐如果其中一方認為沒有繼續往來的必要﹐應該可以明言拒絕吧!

「對不起﹐明天我家裡有事。」我收斂起笑容。

「那…後天呢?」

「不行﹐最近都忙得要命耶。」再白目的人﹐被連續拒絕兩次﹐肯定也懂了吧。

「可以給我…妳妳妳…妳家電話嗎?」他緊張得一再口吃﹐從口袋掏出紙筆﹐遞了過來。

這下子我更為難了。晚餐席間﹐我老母對這姓周的一副愈看愈有趣的嘴臉我全看在眼裡﹐倘若連電話也不給﹐回家後﹐我穩死無疑…

我接過紙筆﹐還在天人交戰中﹐冷不防﹐我老母的聲音自遠至近飄了過來﹐「周世駿啊﹐你們應該約個時間出去走走。我們家小邪才剛放寒假﹐時間一大把呢。」

姓周的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或許自知有了靠山﹐語氣突然變得滑溜順暢﹐「可是﹐她剛剛說家裡有事﹐明天﹑後天都沒空呢。」

幹﹐小人得志。

「快過年了﹐家裡需要大掃除。」我隨口掰了一個很瞎的理由。

「過年還早哩。妳儘管和周世駿出去玩吧﹐家裡不需要妳幫忙。」我老母瞪了我一眼﹐其厭煩的神色很明顯地寫著「少裝了﹐死查某鬼仔﹐哪次大掃除妳不是找藉口開溜啊」。

我兩手一攤﹐認了﹐「時間?地點?」

沒想到﹐光是吃飯地點﹐這姓周的就呲牙咧嘴地想了老半天﹐連個屁也擠不出﹐只好把問題丟回給我。

「忠孝東路靠近立法院那裡有家『靠肴』歐式自助餐﹐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咦?就在你公司附近耶﹐不是嗎?」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

「那…就去鬥牛屎吃牛排好了﹐南京東路那家。」嘿嘿﹐當年赫赫有名的連鎖平價牛排館﹐總該去過吧。

「南京東路哪裡?幾段?我沒去過。」他一臉赧然﹐頓了一下﹐突然雙眼發亮﹐「對了﹐我們去○○飯店XX廳吃飯好了﹐我們研究所謝師宴就是在那裡舉辦的。」

「不好。」我反射性拒絕了。在那個世代﹐○○飯店的消費頗高﹐吃人嘴軟﹐老子不想欠他太多人情﹐「這樣吧﹐我們去公館的啃得急吃炸雞好了。」啃得急炸雞位於T字路口﹐標的明顯﹐加上白髮老公公桑德斯的大扛棒﹐再瞎的人也絕不會沒印象吧。

「啃得急我知道﹐我經常經過那裡。」姓周的明顯鬆一口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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