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畢竟貪玩﹐雖然相親前一夜我老母再三提醒﹐一覺睡醒﹐我已完全忘了那回事。直到晚上六點多在路邊攤買水煎包時﹐摸到皮夾裡那張寫有地址電話的皺巴巴紙條﹐才如夢初醒﹐慌忙攔了部計程車前去。

 

徐阿姨家位於長安東路巷子裡的一棟大樓﹐入口有管理員﹐比我家的老公寓氣派許多。走出電梯﹐便聽見鬧烘烘的人聲﹐即便是瞎子﹐也能循著聲音和食物香味順利摸到目的點。

 

才走進們﹐沒來得及介紹自己﹐我老母已從裡間衝出來﹐表面堆著笑﹐硬把我拉到懸關最角落﹐隨即垮下臉﹐「妳也真大牌啊﹐大家都到了﹐只等妳一個。還有還有﹐妳這身亂七八糟的衣服成什麼樣子?難道妳沒有正式的洋裝或套裝嗎?」

 

「對不起﹐路上塞車嘛。」我嘻皮笑臉硬拗﹐「而且吼﹐人長得可愛﹐穿什麼都好看啦。」

 

我發誓﹐那天我的衣著再正常也不過了:SCOOP套頭白毛衣﹐黑白細格子超短呢布裙﹐黑色緊身褲﹐平底鞋﹐外搭一件牛仔小外套﹐怎麼看﹐都是當年的時尚裝扮哩!

 

「算了﹐進去吧。」我老母嘆一口氣。

 

客廳裡鬧烘烘的坐了十來個人。聽說人數到齊﹐徐伯伯便招呼大家轉駕飯廳。在場客人大多是畢業好幾年的三十歲上下的傢伙﹐有的攜家帶眷﹐手抱BABY﹐或身邊跟著一兩個惹麻煩的小鬼。由於來客眾多﹐席分兩桌﹐女眷和小孩被分到小桌﹐我和老母算是主客之二﹐被請上大圓桌。

 

這些人彼此熟識﹐只有我的年齡背景與大家風馬牛不相及。徐阿姨為我逐一介紹﹐口氣之熱絡仿彿從小看著我長大似的﹐雖然實際上才第一次見面。

 

或許早已聽聞「相親」之事﹐每個人皆以興味十足而帶點驚異的表情盯著我。可惜我既不成熟也不美艷﹐小個子﹐細骨架﹐身上揹的是萬年精品店的米老鼠包包﹐手腕上掛的成串古銅鐲子﹐隨著舉箸夾菜﹐發出細碎悅耳的音律﹐加上當年我那嬌滴滴的嗓音﹐一副就是乳臭未乾的小女生模樣。在那群入社會多年﹐衣著保守談吐矜持的學術派人士期盼下﹐來了這麼一個氣質大相徑庭的貨色﹐大家應該頗為失望吧。

 

徐阿姨以順時鐘方向把每個人的名字唸了一遍﹐輪到坐我正對面的男子時﹐她突然提高音量:

「小邪啊﹐這是周—世—駿。周公的周﹐世界的世﹐駿馬的駿。記住了嗎?」

 

「很優秀的人才﹐人品也是一級棒的﹐可惜太木訥了﹐到現在都沒交過女朋友呢。」徐伯伯推推眼鏡﹐以斬雞頭掛保證的堅定眼神看著我﹐隨即轉過頭﹐對男方叨叨絮絮著我老母所提供的諸多關於我的長處﹐當然﹐成份以誇大不實居多。

 

姓周的突然站了起來﹐對我點頭微笑。我起身回禮﹐打量他一眼﹐一毫秒之內立時判他出局。此人不高﹐但比一般女人高﹐不胖﹐但比大多數男人胖﹐臉上架著一副厚墩墩的黑框眼鏡﹐額頭光潔飽滿(如今回想﹐該是早禿所致) ﹐五官平淡得仿彿黑板上的粉筆字﹐輕輕一抹即煙消雲散。平心而論﹐他氣質不錯﹐像個飽學之士﹐還帶著一絲老學究特有的陳腐氣息﹐然而﹐可怕的是他的衣著——我從未見識過如此糟糕的搭配﹐那天算是開了眼界:咖啡色格子襯衫﹐天藍色螺旋紋毛背心﹐腰間沒繫皮帶﹐長褲是筆挺簇新的﹐但厚重混沌得令人分辨不出顏色。

 

本來就抱著好奇心態前來的我﹐在目睹傳說中的男主角本尊﹐並將對方判出局之後﹐心情豁然輕鬆﹐開始窮兇極惡大吃起來﹐雞骨頭﹑蝦殼堆得像山一樣高﹐還連喝四碗魚翅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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