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秋水流年<長篇小說連載>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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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以來,靖平日夜奔波,睡眠不足已成積習。越接近期末,各門老師指定的作業與報告接踵而至,每天忙得只睡三、五個鐘頭。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小小的瓜子臉,瘦得只剩下一雙驚惶失措的大眼。期末考一結束,她就病倒了。

    她發著高燒,全身軟綿綿的,吞了兩顆台灣帶來的感冒膠囊,卻連隔夜飯菜一併嘔了出來。她扶著牆,舉步惟艱地走到門外,借用廚房的投幣電話向餐館請了假,她昏昏沉沉躺了兩天,連起身打理吃食的力氣也沒有。

    第三天傍晚,靖平依然直挺挺地躺著。忽然聽得門外有人按電鈴,一聲急似一聲。她沒去理會,翻個身,又沉沉睡去。直到隔壁室友前來敲門。

    「Joanne,有人找妳。」外頭的人持續敲著門,鍥而不捨地呼喚﹕
    「Joanne,Joanne,妳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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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認識老陳,全然是個意外。至少,對靖平來說是如此。

    一天晚上,餐館將打烊時,靖平負責的七號桌客人剛走。她把空碗空盤堆在一旁,正要抹桌子,發現醬油瓶子旁躺著一個黑色皮夾子,顯然是客人忘了帶走的。

    靖平估計客人尚未走遠,抓起皮夾便往門外追去。她在人行道上張望了一下,見右手邊幾碼之遙,有個男子正在和超市門口的水果攤販閒聊。從男子身穿的鐵灰色大衣,她立刻確定那是她要尋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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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龍祥園打雜了將近兩個月,一天下午,靖平被老闆娘喚進小辦公室。

    她惴惴不安地走了進去。老闆娘並不囉唆,笑容滿面地招呼她坐下,即開門見山問道﹕
    「Joanne,想不想做企檯﹖」Joanne是靖平到餐館打工後為自己取的英文名。

    她驚喜地看了老闆娘一眼,復而低下頭,吶吶說道﹕
    「我是很想多賺一點錢,可是我這種個性....」企檯的底薪並不高,大多是靠端盤子拿小費。像龍祥園這種中高消費的餐廳,企檯的一般收入,幾乎是洗碗打雜工的兩倍﹐有時甚至還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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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波許多天,腳底磨出了水泡,依然徒勞無功。一天晚上,靖平疲憊地回到住處,拿出前一天的剩菜,卻胃口全無。她癱在床上,孤獨而絕望得想落淚。這時,房東過來敲門,請她和另一位室友上樓吃海鮮餃子。

    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推說不餓。房東太太眼尖,看到飯桌上一張打滿紅圈圈的報紙分類廣告,問靖平是不是在找工作。

    「嗯,好幾天了,拿學生簽證很難找工作.....」靖平聳聳肩,竭力裝作不在意的模樣,眼眶卻紅了。

    「其實,很多華人公司寧願僱用非法,因為打黑工的一般比較賣命,薪資也較低。據我所知﹐不少華人餐館是透過職業介紹所徵人的,妳沒去試試看嗎﹖」

    「沒有。」她低頭,有氣無力的說道。兩天前,她曾在介紹所門外徘徊許久,隔著玻璃門,看著煙霧瀰漫的辦公室,以及一些皮膚黝黑、操著潮州話或廣東話的男子進進出出,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走進去。從側面聽說不少職業介紹所的黑暗內幕,對那樣複雜的場所,她難免有先入為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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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紐約那幾年,靖平的生活除了忙與亂,就是亂與煩。倉促的步調,使人無暇浸淫這個人文薈粹的大都會﹔粗糙的現實,則蒙蔽了她的視野,磨蝕她的意志。

    靖平的舅舅和舅媽移民多年。兩人在長島大頸區有一爿小小的店面,賣些卡片、小禮品、彩券、香煙等雜貨,全家五口住在附近一棟四房二廳的小洋房。

    舅舅撥出一間臥房給靖平母女住下,並抽空帶靖平到附近的高中辦理入學手續。當時美國學校對跳機的孩子入學並不刁難,況且靖平的在學資料已事先準備齊全,因此抵達紐約才三天,即順利進入附近的重點高中就讀,但由於語言問題,她必須重唸十一年級,並在每天早上加修校內為新移民附設的ESOL英語加強班。

    靖平並不在乎被降級。她的個性,本來就不是積極進取的類型,對未來,也不曾有過什麼太大的抱負或堅持。從小努力讀書,不過是聽命於母親,試圖以令人滿意的成績,換取耳根清靜罷了。何況靖平的內向已差不多接近閉塞的程度,過去生活裡除了姜霆,空閑時就只呆坐房間裡,攤開書本用功的時間自然比其他人來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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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靖平首肯到起程,不過短短十天。家中瀰漫著一股過年才有的喜氣,母親天天忙進忙出,還抽空帶她到外銷成衣店買了雪衣雪靴﹐她反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任人擺佈。

    她心裡依然刺痛。姜霆遺留的傷口,就像一道失去齧合能力的拉鏈。很多次,她小心翼翼地閉攏它,並學著視而不見,然而,隨著她的呼吸她的嘆息,拉鏈接頭處總是悄悄裂開。

    是呵,她捨不得走,卻也不得不走。在這村子裡,每個角落,都是姜霆與她的共同回憶。甚至出了建華新村,也處處有姜霆的影子。走在新生南路的紅磚道上,她經常憶起無數個星期六下午,兩人在台大打完球,姜霆牽著腳踏車,與她一路打打鬧鬧的情景﹔步入中央圖書館,她往往錯覺比她早下課的姜霆,就坐在靠窗的老位子等她﹔有幾次,看見東南亞戲院的巨幅廣告,忍不住就想撥個電話給愛看電影的姜霆,和他敲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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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輔育院回家後,靖平莫名其妙生了病。或許是積鬱已久所致,也或許是絕望後的自棄使然,這個病來勢洶洶,高燒持續三天不退。

    她依稀記得,母親拿冰毛巾按住她的額頭,喃喃祈禱著﹔燒得昏昏沉沉的時候也大約知道,父親曾抱著她掛急診,在醫院陪她一整夜。

    姜霆那張俊逸清朗的容顏,不時在眼前浮現。好幾次,靖平使盡力氣,在排山倒海的熱浪中逆溯而上,喃喃呼喚他的名,然而,姜霆卻面無表情地扭頭就走。她哭了起來,跌跌撞撞尾隨著他,哀求道﹕「阿霆,你別走!」驀然,她一腳踩空,整個人落入深不見底的峽谷。失重狀態中,她恐懼地尖叫出聲。有人伸手穩穩托住她。她睜開眼,是母親。她的手,被母親牢牢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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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平的身體復元得很快,昏睡一天,即恢復正常作息。

    和過去一樣,她乖巧沉默,進退有據,不同的是,她笑容少了,待在房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現在,她可以整天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電線桿發獃﹐書本是攤開的,但一直停留在同一頁。

    升高三的暑假,理應是如火如荼的補習、自修,但靖平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報名補習,也沒有參加學校的暑期輔導。

    以前只要下課得早,靖平會主動準備晚餐,母親下班前,熱騰騰的飯菜已經上桌,廚房也收拾得嶄亮乾淨。而今,她不再踏入廚房一步,胃口亦變得極差,母親每天出門前為她準備的午餐,總是原封不動擱置冰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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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過後,母親的態度明顯軟化,她說好說歹,再三保證不過是單純驗孕,靖平方才放心跟了去。

    這家婦產科大夫與母親相識靖平就是由他接生的。母親逕行為她掛了號,與熟識的櫃檯人員閑聊起來。她侷促不安地坐在大廳,感覺許多好奇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待診的,多半是牽著孩子的年輕母親,只有她,齊耳的學生頭,運動衫、牛仔褲,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

    門突然開了,面無表情的護士叫喚她的名,她機械化地站起來,手中多了個小塑膠杯。

    「去解小便啊,杵在這裡幹什麼﹖」母親笑著說﹕
    「要不然怎麼驗孕﹖」

    母親的口吻輕鬆得出奇,昨夜的哭鬧與責打仿彿飯桌上一滴不經心的油漬,稍稍一抹,已不留蛛絲馬跡。靖平心中狐疑著,卻也硬著頭皮,走進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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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中旬,靖平感覺到身體異樣﹐她嗜睡、噁心、嘔吐,兼之動不動頭暈。當時接近期末,她以為是睡眠不足引發的感冒,並沒有特別在意。不料﹐暑假後,症狀不僅未曾和緩,反而更形加劇。有天晚上,在一陣椎心的嘔吐後,母親跟進浴室,寒著臉問道﹕
    「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她傻傻反問。

    「妳這樣噁心、嘔吐多長時間了﹖」

    「大概期末考那陣子太累了,所以....」

    「上次月經什麼時候來﹖」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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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平愕然地站在廚房,腦子裡快速切換著零散字幕﹕出事、刀槍、污點.... ﹐這些碎片,瞬間聚合了一張恐怖的拼圖。她緊抓著門沿,好讓自己穩穩站立,然而,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仿彿有個大布袋憑空自頭頂套下來。她呼吸困難,手腳發軟,「砰」的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失去意識不過幾秒鐘時間,她很快又警醒了,但四肢無力,全身的血液仿彿凝結於心臟,無法導入支流。她感覺被一雙強壯的臂彎抱起,輕輕平放沙發上。

    「靖平,妳不舒服﹖」是父親。
   
    「爸,姜霆他....發生了什麼事﹖」她睜開眼睛,眼淚好似驟雨後樹梢上顫動的雨水,成串成串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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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媽媽過世後,靖平不再頻繁出入姜家。

    過去,姜家廚房總是飄來各種食物的香氣﹐大多是山東大餅饅頭,也經常有姜伯伯愛吃的蔥薑辣椒爆炒的川菜﹐如今冷鍋冷灶,門戶深鎖,靖平下課回家,再沒有姜媽媽的爽朗笑聲與親切召喚。姜霆家現在只剩父子三人,為避免左鄰右舍的閒言閒語,靖平的母親反對女兒出入姜家,偶爾煮了什麼好菜,才讓她給送過去。

    事實上,十六歲的靖平已足以料理一家人的吃食。每當母親上下午班,靖平若下課得早,即待在廚房洗洗切切﹐煮一鍋紅燒牛肉、幾樣口味道地的四川家常菜,偶爾也蒸一籠饅頭。靖平喜歡做家事,過去六、七年來,陸續從姜媽媽那兒偷師了不少烹飪技巧。她手腳落,三菜一湯大不了一個鐘頭搞定。

    姜霆不再上圖書館了,現在他經常和村裡的男生混在一起,儼然群龍之首。那些十幾歲的男孩成天上彈子房、混西門町、嘴裡叼根煙、衣著流裡流氣,靖平頗覺不安,含蓄地反應了幾次,姜霆卻苦笑著說﹕
    「跟他們玩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啊。別擔心,我保證高三就會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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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平一廂情願以為,上帝已然應許她的世界天色常藍,花香常漫,然而,高一下的一場變故,瓦解了她堅如磐石的信念。

    一天夜裡,姜媽媽身體不適,送醫急救。檢查結果是子宮頸癌,末期。

    從住院到死亡,不過短短三個月。靖平每天往返醫院,替父母親送去一鍋鍋精心燉煮的補藥、偏方,卻挽回不了姜媽媽越來越嬴弱的生氣。一個暑假下來,靖平曬黑了,整個人瘦一大圈。姜霆也瘦了,卻蒼白得像是古墓裡爬出的幽靈,撐著兩個深陷的眼窩,無聲無息地尾隨她後頭。

    葬禮過後,姜霆連著好幾天不見人影﹐靖平上門探問姜震,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有一天,她提早下課,路過姜家時,門突然開了一個縫,有人不由分說地把她給拉了進去﹐是姜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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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中,姜霆迷上寫生,週末一到,經常揹起畫版,到處尋訪適合作畫的景點。從台大﹑新公園﹑植物園,甚至遠達淡水﹑基隆。無論到哪,靖平總是跟在身邊,幫他整理畫具﹑洗筆﹑換水,然後靜坐一旁讀書。

一個濕冷陰霾的星期天,兩人哪兒也沒去。靖平坐在姜家廚房的圓桌前,一邊喝著甜甜熱熱的紅豆湯,一邊背英文單字。

年關將近,姜伯伯與姜媽媽到迪化街採買年貨,姜震則不知野到哪去了。屋子裡靜得出奇,除了雨滴自屋簷滾落的清脆韻律,只偶爾傳來翻書頁的聲音。

靖平背完單字,疊起空碗,欲拿到水槽下清洗,頭一抬,察覺姜霆正凝神注視著自己,那眼神,竟寫滿了超齡的溫柔與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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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靖平出身於軍人世家。

    十歲那年,父親調職台北,舉家遷移至新生南路的空軍眷村。

    轉學第一天,她怯怯地走進四年五班的教室報到。年輕的女老師翻閱一下她的在學資料,點頭微笑說﹕
    「這是遠從新竹轉學來的王靖平,大家鼓掌歡迎她。」

    靖平被指派到後排空位,旁邊坐著一個高瘦單薄的男孩。
    「姜霆,你也住建華新村吧﹖王靖平和你住得近,你要多照顧新同學喔。」

    一整天,男孩並沒有特別「照顧」她。靖平個性靦腆被動,悶坐教室裡,亦沒有和任何人互動。直到下午的美勞課,當全班開始作畫,她初來乍到,沒紙沒筆,突然寂寞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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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秋天來得早。

    八月下旬以來,舊金山的氣候一天冷似一天,即便現在艷陽高照,樹蔭下卻是若無其事的冷颼颼。

    靖平站起身,滿意地看著修剪整齊的玫瑰花圃,脫下手套,走進廚房。

    牆上的掛鐘指著九點整。一早目送國禎上班、元元上學之後,她按捺著不安與騷動,擦地板、刷浴缸、折衣服,同時抓緊時間,把後院花圃稍事修整了一下,好像這輩子再沒有機會回到這棟房子,做這些一成不變的瑣事似的。

    事實上,她真的不回來了。待會兒,她就要拋開與這棟屋子有關的一切人事物,回復她王靖平的本尊﹔許太太這個角色即將名存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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