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如是琉璃<長篇小說連載>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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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陣子﹐當「如是琉璃」初稿在他處連載時﹐我曾經準備了一份閱讀測驗﹐讓喜愛靜靜+CC的朋友們玩玩。今天小邪心血來潮﹐又弄了一些類似的考題﹐讓大家重溫故事情節。大部份題目都很簡單﹐只有一兩題比較刁鑽。

Ready? Get set. Go.......

1)靜靜和CC的車震地點是
A。奈何橋下
B。跨海大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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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C有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

  那間書房,至少有十五坪大。長方形格局,朝北的長邊是一排窗子,直通到盡頭陽臺的落地門。日光斜射過厚實的百葉窗,在室內伏貼一道道耀眼的橙黃。百葉窗的外緣掛著銀灰色刺繡的深藍窗帘。地毯是攙雜藍絲的淺灰色。一張超大的書桌垂直靠窗,桌子上除了電腦,還堆了不少書籍雜物;不算整齊,但也稱不上亂。書桌後面是另一方天地﹕黑色皮沙發面對的是整套視聽設備﹔角落的雙人床上鋪著藍底灰條紋的床單。床頭牆上掛著巨幅的Van Gogh畫作Starry Night,為房裡藍與灰充斥的沉鬱,增添一抹超越印象派的激越與不安。最令人驚奇的莫過於CC豐富的藏書。與天花板齊高的原木書架呈L形,有效地填滿房間剩餘的牆面。書籍的種類除了常見的財經﹑科幻﹑推理﹑哲學之外,還有不少的先代典籍,包括靜靜一輩子也不可能去翻的資治通鑒和孫子兵法等等。當靜靜的眼光瞄到原文書旁邊的一堆漫畫時,她興奮地搖著CC的手,一疊聲問﹕
  「這麼多的書你都讀過了嗎﹖」

  「有的書是大略翻翻,覺得不錯先買下來的,還在努力消化中。不過,有些書並不是用來『讀』的。」CC指著幾冊厚厚的辭海,頑皮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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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關係明朗化之後,CC立刻為靜靜辦了一支漂亮的手機。之前,他不方便打電話到靜靜的家,只能在深夜苦等她一日一通的電話,那些等待的時刻,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種精神折磨。況且,靜靜使用家中的線路與他通話時,經常提心吊膽的,深怕家人拿起分機竊聽。CC在很久以前就想為她辦手機,但苦於沒有立場這麼做。如今,一切終於合情合理了。

  靜靜喜歡收禮和送禮,但基於能一種偏執的自尊心,她不能接受太昂貴的禮物。手機帳號辦妥後,CC故意將包裝盒拆得四分五裂,讓它看起來不太像新貨,才交給靜靜。擔心她不收,還解釋道﹕
  「有了手機,不止晚上,連白天我也可以聽聽妳的聲音。所以it’s actually for me, not for you。」

  靜靜已經摸透CC的脾氣。每當他覺得心虛,會不由自主地冒出幾句美式英文。靜靜不想戳破他﹔她東摸摸西弄弄,不時翻翻使用手冊,滿臉興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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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C向她告白的當天,兩人解除心防,也釋放了禁錮多時的慾念。

   靜靜受邀到CC家時,雖然已有隱約的預感,他的吻依然來得猝不及防。在兩人交談的當兒,他毫無預警地捧起靜靜的臉,溫柔地封住了她的嘴。他吸吮她的雙唇,然後迫不及待把滾燙的舌探入她的口中,近似狂暴地將她捲入。

     靜靜在綿密的熱吻裡感到前所未有的飄飄然。CC的手並沒有閒著,他解開她上衣的一排小小的鈕釦,指尖悄悄地探入胸口。靜靜彷彿觸電似的顫動一下,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在血脈賁張中,CC的吻有如秋毫之末,若有似無地從鼻尖搔癢過下巴,接著在她敏感的頸項週圍遊走。靜靜經不住這樣的挑逗,三兩下已經嬌喘連連。

     CC突然站了起來,將她攔腰橫抱,大步往臥室走去。靜靜依偎著他的胸膛,雙頰緋紅,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她的嘴角含著春﹑眼裡燒著慾。那一刻,她不再是CC眼裡的小女生,而是一個渴望與愛人交合的女子。

     臥房裡沒有點燈,但客廳裡水晶吊燈的璀璨,依然穿牆透壁,散撒一室朦朧的暈黃。CC為她褪去衣物,動作很輕很柔。他的身體是滾燙的,舌也是滾燙的。靜靜在CC的凌厲攻勢下,與他肌膚緊貼的身體很快沸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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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的好累。原來她早已無法滿足於這樣曖昧不明的關係,以至於頻頻的吃飛醋﹑小心眼,一再破壞遊戲規則。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不可愛。她哭著哭著,怒氣漸漸消了。趴在床上,她擦乾眼淚,提醒自己,既然CC把話攤開了,她必須保留最後的尊嚴,不能再死纏爛打。如果就此結束,也好。她可以把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當作一段粉紫的異夢,封鎖記憶裡,留待日後慢慢反芻。隨著夏天的過去,一切應當恢復原狀,雖然再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兩天,靜靜努力克制不去想他,然而CC的形貌和笑語卻如同一塊沉重的巨石,如影隨形壓迫她的胸口,使她煩悶得想大叫。最難捱的是每天深夜。她三番兩次拿起話筒和理智抗爭,幾乎就要不顧一切打電話過去。少了那段臨睡前的交流,她失魂落魄,什麼也做不了,只剩下出奇敏銳的聽覺,執拗地在暗夜裡守候瘖啞的電話。CC並沒有再打電話來﹔她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靜靜猜想,她那天歇斯底裡的行徑,已經讓CC對她倒足了胃口。

  到了第三天,靜靜的驕傲與堅持瀕臨崩潰。她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裡,盤算著是不是可以找藉口打電話給CC,或者,去他公司附近晃晃,以製造不期而遇的機會。那天是星期四,靜靜不必上家教,下午三點後就沒事了。她走出校門,想起前一個星期四,CC提早結束公事,在校門口右側等她下課的情形,不由自主向右手邊望了望。這一望,她呆住了。CC靠著牆,在燦爛的秋陽下,瞇著眼對她微笑。他的身上仍舊是一襲簡單的白襯衫加深色西裝褲,不同的是,他繫了一條大膽的棗紅色條紋領帶,那是她不久前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靜靜一時腦筋短路了。她以為眼前的CC不過是她思念成疾的幻象。她蹙著眉,如夢似幻地杵在那裡,看著CC越走越近,越走越近。CC注意到她臉上少見的嚴肅表情,他的笑容也隨之收斂了。當他站在她的前面,兩人近得不能再近時,她看見他的雙眼盛滿了歉意與哀求,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小心翼翼請求寬宥。

  她任由CC拎起她的沉重的背包,茫然地跟在他後頭。巷弄很窄,路邊密密麻麻停滿了車,他走在前面引導著,不時放慢腳步,回頭一望,擔心她跟丟了。CC比她高了足足二十公分,她第一次隔著距離注視他瘦高的背影,和層次飛揚的髮稍,不覺有些陌生。靜靜的腦海一片空白,她聽不見周遭的車聲人聲,只聽見自己細碎的步伐,點擊地面所發出的沙沙聲。兩人左彎右拐走到停車的地方,待她坐在熟悉的位子,看見車子的後照鏡懸掛了一串小小的史奴比,那是從前她送給CC的吊飾,她這才由晃神中清醒。

  CC不是說不再見面了嗎﹖那麼他為何出爾反爾﹖既然無意接受她,幹嘛又回來撩撥她﹖靜靜對於CC的出現,除了驚喜,還隱然帶著一絲屈辱感。她捂著臉,輕聲啜泣﹕
  「當你無聊的時候,找我聊天吃飯﹔當你煩的時候,就把我一腳踢開。我並沒有那麼賤...」

      CC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密實地圈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喃喃地說﹕
  「靜靜...靜靜...對不起,我從沒有玩弄妳的意思。對我來說,妳比誰都重要。」他的手來來回回順著她的背,緩緩道著﹕
  「以後我再也不說任何討厭的話惹妳生氣了。靜靜,我曾經試著想放棄妳,但是我真捨不得妳...」

  靜靜不發一言,依然哭個不停﹔豐沛的淚水濕透了CC襯衫的前襟。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哭,也許想起了自己經歷過的委屈﹑也許是喜極而泣,又也許,還帶有一些撒嬌的成份。

  CC的臂彎彷彿有安神定魄的魔力,她哭聲漸歇,像一頭小綿羊,溫馴地靠在他的懷裡﹕
  「我罵了你很難聽的話,你沒有生氣嗎﹖」靜靜為自己的出言不遜擔心了好幾天。

     「罵得好。我本來就欠罵。」

  靜靜笑嘻嘻地捶他一下,又正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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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故意放慢腳步,走出KTV。過了馬路,還不時回頭,期待CC從後面追過來。然而,直到搭上了公車,他還是沒有出現。

     她悶悶地回家,洗了澡,想打CC的手機,又頹然放棄。是的,在CC眼中,她根本什麼也不是,有旁人在場時,她得假裝不太認識他,甚至連開口和他談笑的權利也沒有。靜靜趴在書桌前煩亂地扯著頭髮,整顆心被氣憤、悲傷、和委屈充塞得彷彿即刻就要爆炸似的。

     驀然,小客廳裡的電話鈴聲劃破沉寂的夜,靜靜嚇了一跳,急忙衝出去接。她沒好氣地「喂」了一聲,靜默了幾秒鐘,聽見CC的聲音﹕
     「妳啊...,脾氣真是火爆。」CC似乎擔心接電話另有其人,口氣有點兒試探,連靜靜兩個字也不敢喊出口。

     靜靜確定電話無人竊聽之後,火速關上房門,氣沖沖地說﹕
     「可惡的傢伙,得意了一個晚上,現在又打電話來示威嗎﹖」

     「靜靜...」

     未等CC回答,靜靜又劈里啪啦插嘴﹕
     「從來沒有聽過那麼難聽的男女對唱。唱的人自以為繞樑三日,我聽得氣血翻騰,只想懸樑。你們乾脆乘勝追擊,趁我人在電話上,再多唱幾首噁爛的糜糜之音。別忘了把手機對準喇叭,讓我死也死得痛快一點...」靜靜說到這裡,倏然住口。她發覺電話另一頭飄來熟悉的鋼琴旋律,仔細一聽,是蕭邦的英雄波蘭舞曲。看看腕表,才十一點十分。CC竟然已經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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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靜靜下定決心﹐日後只安份地享受與CC在一起的歡樂時光﹐而不作過多的暇想﹐她還是無法克制自己突如其來的熱情。

  有個週末﹐CC帶靜靜到九份玩了一天﹐因為兩天前她曾嚷嚷著想吃芋圓剉冰。一整天﹐兩人瀏覽北海岸的美景﹑漫步於古老的街道﹑在樸拙盎然的茶坊談心﹐隨後嘗遍各種歷史悠久的小吃。回台北的路上﹐照例是週末大塞車。靜靜在走走停停的車隊裡有些不耐煩﹐很快就睏倦了。她把前座往後傾﹐含含糊糊說﹕
  「我瞇一下下就好﹐不會睡著的。」

  靜靜幾乎話一說完就睡著了﹐而且睡得格外香甜。等她再睜開眼時﹐發現身上蓋了CC的外套﹐而CC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她向窗外一望﹐原來人已到了住家附近﹐車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十點四十五分。她揉揉眼睛﹐訕訕地問﹕
  「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半個鐘頭以前。」

  「那...為什麼不叫醒我﹖」靜靜不解。

  「看妳睡得那麼香﹐不忍心吵醒妳。況且那時候還早。」CC還是盯著她﹐笑容滿溢的眼神帶有縱容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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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以手背抹開滿臉的淚,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公車站有一大段距離,她往南走,一路尋找熟悉的公車回家。每走一步,後腳踝的疼痛加劇,到後來只能費力跛行。

  她聽見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她的胳膊被一隻沉穩有力的手握住了,是CC。

  「妳這孩子真令人放心不下。」CC輕喟道。他半強迫地挾住靜靜,引她往飯店的停車場走去。CC幾乎懸空托著她,因此她的雙足不須使太多勁力即可前行。她躲在CC的臂彎裡,聞著他男性的體味混合著古龍水的香氣,整個人驀地迷迷糊糊,忘了生氣,也忘了傷心。

  在車裡甫坐定,CC打開車內閱讀燈,俯身過去,側面抬起靜靜的小腿,再小心翼翼脫下她的鞋。靜靜赧然地拉直上縮的裙擺,低頭看了自己的後腳踝,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腳踝後緣經過一晚的折騰,被新鞋子磨破一層皮。也許剛才走得太快太急,破皮處滲出了血,乾凅後,黏在絲襪上顯得猙獰恐怖。CC抿著嘴,深深看了她一眼,喃喃地說﹕
  「靜靜,可憐的靜靜。」CC的聲音充滿了憐惜。靜靜並不明白CC所謂的可憐是不是僅僅針對她的腳。她在受寵若驚之餘觸動了心事,慢慢的紅了眼眶。

  「我以為,你已經開始討厭我,不再理我了。」她低下頭,不讓CC看見她的哭喪的表情。

  「靜靜....」CC伸手摸摸她的臉,想說什麼,又嘎然停止。

  「以後不許你提到棺材什麼的,我不愛聽。」靜靜的口氣近似霸道。她的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流下來。

  CC慌忙擦乾她臉上的淚。他的食指遲疑地劃過她的鼻尖,停駐在她半閤的唇上。當他們的終於視線交纏在一起,有幾秒鐘的時間,靜靜以為CC就要吻她了。然而,CC突然放開手,起動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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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C的已婚身份並沒有帶給靜靜太大的困擾。靜靜的道德觀一向異於常人,以她當時的閱歷,亦不瞭解介入他人婚姻的嚴重性。在靜靜的眼裡,CC除了外型令人著迷,也是個無所不知的全才。CC具有長者的睿智與幽默,而他的體貼解事讓靜靜時常不知不覺像個驕縱的孩子般對他使性子耍賴。從初次見面,靜靜一眼就望見CC頭頂上的那道眩目的光圈,而不由自主靠過去取暖。她一直明白,以兩人懸殊的年紀不可能有未來。靜靜只是單純地想和他走一段。至於走多遠﹑走多久,她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相形之下,CC的態度則曖昧不明。他時常以熾熱狂野的眼神默默瞅著她,然而﹐一旦他察覺靜靜回應了這樣的眼神,立即調開目光,試圖換上態然自若的表情。他似乎甘願將感情藏匿於心房,房門上了鎖,戶牖掛上重重的百葉窗,靜靜只能偶爾從百葉窗的縫隙窺見稍縱即逝的光熱。

  兩人的感情,自然是直線上升,然而靜靜每前進一尺,他便退縮一丈,當靜靜頹然撤退回原點,他又忙不迭地伸手將她拉近。CC隱隱約約知道這樣下去不行,然而靜靜混合女人與女孩的千嬌百媚宛如醇厚的美酒,他不飲自醉,深深沉溺其中。他無法不去想她,也無法阻止想見她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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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習慣在深夜和CC通電話。

  剛開始的時候,總需要一個藉口才好理直氣壯打電話過去,然而,他似乎也盼著靜靜。時常電話一接通,靜靜還沒能解釋打電話的原因,就聽到CC含笑的聲音問﹕「靜靜,今天有沒有乖乖聽話﹖」靜靜會故作老實回答﹕「有啊,我整天乖得不得了。」接下來再補充兩句村上春樹式的描述,自問自答說﹕「乖到什麼程度呢﹖到全世界的魚翻肚水面上的程度。」這時候,CC也會附和道﹕「是啊,到太平洋乾凅﹑火星脫軌的程度。」然後兩人像孩子般開懷大笑。

  靜靜一向不擅於掩飾心情。每當她的聲音懶洋洋帶著鼻音時,CC會若無其事地告訴她許多章回小說裡的精彩片段,或是白天在公司發生的趣事,等到靜靜被他逗得笑了,CC才柔聲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習慣在掛電話前約定次日見面的時間。如果是週末,他們驅車到郊區瘋一整天,或者在書店逛一個下午,晚上再到CC推薦的餐廳大吃一頓。彼此都忙的時候,即使偷閒半小時,見個面喝杯咖啡﹐也是沉悶的生活裡一小串華麗的裝飾音。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稔,通電話的頻率,從兩三天一次,進展為每日臨睡前的必需。他們的聊天內容更加感性,在話筒上流連的時間亦逐漸拉長。但是,電話線兩端的熱絡和百無禁忌,在兩人見面的眼神交會時,卻慢慢轉變為忐忑不安的窺視。CC與她宛若兩個手牽著手在山崖的薄冰上漫步的遊客,他們小心翼翼踩著步伐前進,卻也安於現狀,不急著尋找出口,以免一不留神落入萬丈深淵,連累身旁的人一同跌個粉身碎骨。

  CC最大的美德是誠實。打從一開始,靜靜即知道CC已婚,有兩個孩子。他的妻兒長年居留國外﹔妻子在當地僑界相當的活躍。相熟之後,基於好奇心的驅使,靜靜屢次詢問他的家庭狀況,他才一點一滴透露許多不為人知的瘡疤和苦痛。

  CC自小家境優渥。在當時才藝班還不太盛行的年代,他接觸過幾種樂器,其中表現最好的是小提琴﹔他曾經在大型比賽奪魁而代表出國比賽。CC熱愛音樂和文學。他平生無大志,只希望能在濱海小鎮當個老師,但為了家族企業,大學聯考不得不割捨文學院以就商學院。他談過幾次無疾而終的戀愛,並不算轟轟烈烈,僅僅是青春期對異性的一種自然的渴望。鳳求凰通常是從外貌的愛悅為起始,CC自然也不例外。他追求美麗的女子,花時間陪她們四處玩樂,但是,他很快察覺那些女子與他話不投機,大多數不是虛榮就是無知。相形之下,當她們獲悉他的家世背景後,往往對他興趣大增,上過床的,甚至還胡攪蠻纏。後來CC在自家企業上班,生活突然變得忙碌,對愛情的渴望於是慢慢淡下來。他認為,與其浪費時間談戀愛,倒不如讀一本好書,聽一些好的音樂來得自在有趣﹔他也認為,偶爾有生理需要時,自慰和做愛可以獲同樣的效果,權衡之下,他寧願選擇毫無負擔的前者。

  他的親戚為他物色了一名門當戶對的女子﹐長得還算標致,聽說個性溫柔體貼。CC和她出去了幾次,覺得她和自己理想中的伴侶相去甚遠,然而女子的優雅端莊甚討他的喜,四週親友亦極力攛掇。CC認同揀石子的比喻﹕擇偶就像在河邊揀石子,一旦你放棄手中的石子,往前繼續邊走邊找,不見得找得到比原先手上的那顆更美更好﹔同時,他也相信,兩人家世背景接近,這樣的感情,真心付出的成份會比較大——CC之前受過幾次教訓,難免多了一層顧慮。於是他很快結婚了。

  起初並無太大的問題。新婚妻子對朝九晚五的生活沒有興趣,CC亦不勉強她相助一臂之力。公司的業務一向由CC自己搞定。她則忙著學烹飪、做臉、上美容院、參加慈善活動,偶爾逛逛珠寶玉器店,過著典型的闊太太生活。家裡請了一個全時外籍女佣,甚至碗筷也不必她親自動手洗。

  同樣是富家出身,妻子的交遊卻比CC廣闊得多,可惜多半是一些不成材的鬥雞走狗之輩。每天晚上,她總要CC陪她到處走。不是一些無聊擺闊的聚會,就是一群人喝酒跳舞到深夜。那時CC逐步走入家族企業營運的核心,新官上任,有許多人表面阿諛,背地裡冷眼等著他出狀況。CC忙了一整天,時常心力交瘁。他自然也有愛玩愛熱鬧的一面,但是夜夜狂歡,甚至通宵達旦,久了也會覺得無趣。他開始拒絕陪同參加某些聚會,這卻引來妻子的不滿,兩人之間的裂縫於焉產生。

  孩子相繼出世之後,他以為妻子會因此收斂一些,沒料到她變本加厲迷上了麻將。孩子有保姆全時照顧,她得以一頭栽進牌局夜不歸營,次日清晨回家,睡飽後又出門繼續方城之戰。由於牌友的慫恿,她在背景知識缺乏的情形下胡亂炒作股票,也投資一些健身中心和旅館,差一點弄得血本無歸。CC勸告妻子,投資前最好讓他過目一下,畢竟他這方面的經驗比較豐富,她竟然嗤之以鼻地表示,如果心疼那些虧損的錢,她可以預支娘家未分的財產償還。CC的個性本是體貼寬厚的,到了此時,也受不了她的剛愎自用和不顧家。他搬到書房獨睡,並開始留意控制名下的財產,每個月除了一筆豐厚的零用金以維持她的闊太太用度之外,不再任她予取予求。婚後幾年來,妻子陸續虧空的金額總數高得令人咋舌。他知道守成不易,如果再坐視不管,前人的基業也許就要毀於這一代。他的舉動觸發妻子更多的無理取鬧,夫妻感情一度降到冰點。

  老大快升小學一年級時,妻子有意將小孩帶出國讀書。起初CC極力反對,後來聽說在美國的岳母願意幫忙照顧孩子,他才慢慢改變主意。他想了很久,認為遠離台北光怪陸離的誘惑應該會使妻子收收心,而且分開兩地也許可以改善兩人緊繃的關係——至少他對這段婚姻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就這樣,兩人正式隔洋分居﹐CC重新獲得他渴望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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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夜裡,靜靜有生以來頭一次嘗到失眠的滋味。靜靜的個性一向不記恨,心思活絡得擺不下一個愁字。即使白天被父親責打,時間一到,她還是倒頭就睡。然而那晚依依不捨和CC道別後,她擁著被,痴痴地重溫和CC晚餐的所有細節,回味兩人交談的每一字句。她翻來覆去試著入睡,耳邊卻一再再傳來CC低沉的款語溫言,如同山谷中的回音那般遙遠而清晰。她在渺渺冥冥的意識中,時而微笑﹑時而嘆息,直到天濛濛亮,才倦極而眠。

  靜靜想送CC一個小禮物,藉此謝謝那些琴譜﹑那頓晚餐﹑以及那一晚的歡樂時光。隔天她上街時碰巧看中意一個精緻的筆架。它像鎮尺一樣呈長方形,透明的壓克力材質,裡頭灌了半滿的寶藍色顏料充當海水,兩隻玩沖浪板的史奴比顫顫巍巍地在海上漂呀漂。靜靜不假思索買下來,回家後忍不住從包裝盒拿出來把玩。她發現如果用力搖晃筆架,裡面的海水將變作許多美麗的氣泡,其中一隻史奴比會因搖晃過度而暫時滅頂,等海水恢復了原狀,滅頂的史奴比才會度再浮上來。CC一定會喜歡它的,靜靜這麼認為﹔她甚至可以想像CC撕開包裝之後的驚喜的表情。趁家人都已熟睡,靜靜鼓起勇氣撥了電話給CC——他說過他每天十二點過後才睡的。

  CC聽到她的聲音顯然很高興。他並沒有問靜靜為何打電話,只是輕快地問候她這一天過得如何。靜靜聽見電話那一頭傳來悠揚的大提琴旋律,羞赧地詢問那是什麼曲子。那時候,除了鋼琴,她對古典樂所知並不多。

  CC不是直接回答。他把話筒挪近音響,讓靜靜仔細聽一分鐘,才反問她聽過片段後的感覺。靜靜遲疑地說﹕
  『巴洛克的風味很重...』

  『巴洛克時代最有代表性的作曲家有誰﹖』CC問。

  『是不是巴哈﹖』靜靜更不確定了。巴洛克時代她只能喊得出一個作曲家,就是巴哈,因為她彈過不少巴哈的鋼琴曲。

  『聰明的孩子。』CC以讚揚的語氣說。他告訴靜靜,那是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第一組G大調的小步舞曲部份。

  『我不是孩子,我已經十九歲了啦。』靜靜對CC喚她『孩子』略感氣悶。她發覺自己的手中還握著那個筆架,想起打電話的原意﹕
  『我買了一個小東西要送給你喔。』

  『喔﹖是什麼東西呀﹖』

  『不告訴你。反正是可愛得不得了的東西。今天我逛得腿快斷了,才發現的好東西耶。』話一說完,她忍不住又道﹕
『沖浪的史奴比好可愛喔。精緻又便宜,我花不到兩百大洋。』靜靜一高興,總是心裡藏不住秘密。

  『呵呵,辛苦妳了。先謝謝妳嘍。我會把它放在辦公室最顯眼的地方。』

  『辦公室﹖』靜靜的腦海猛然浮現了CC名片上的頭銜。她想像CC的辦公室應該有成套高級的傢具,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也許書架上擺設了一些稀奇的木彫,或昂貴的大理石藝品...。靜靜的目光移向手中便宜的壓克力筆架,一下子覺得意興闌珊﹕
  『不給你了,我留著自己用。就當我沒打過電話。再見﹗』

  CC一楞,急急忙忙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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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之後﹐兩人相約傍晚時分在CC的公司附近見面。CC像個熟識多年的老朋友﹐很自然地邀她共餐。在裝璜雅致﹐情調盎然的餐廳裡﹐靜靜瀏覽菜單上的價目﹐心裡暗暗叫苦。比起她去過的平民化西餐廳﹐這家餐廳的消費簡直是搶錢。靜靜忍痛放棄套餐﹐選了最便宜的單點凱薩沙拉﹐還吐吐舌頭﹐欲蓋彌彰地解釋道﹕
  「最近日子過得太安逸﹐腦滿腸肥﹐該少吃一點。」


  CC揮手招來服務生﹐自作主張點了兩客海陸套餐。他閒閒地說﹕
  「我是不可能讓妳出錢的﹐所以妳不必替我省錢。」


  靜靜並不習慣讓人請客﹐和同學出去通常是各付各的。之前的男友也是窮學生﹐偶爾荷包充裕時﹐才負擔得起兩人吃飯看電影的費用。一頓飯對CC來說也許輕如鴻毛﹐然而﹐靜靜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推拒又怕顯得小家子氣﹐於是她故意誇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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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抬起頭來,與說話的人打個照面,不由得楞住了。那是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蓬鬆側分的黑髮錯落不少白絲,使人猜測不出實際年齡﹐只能估計他大約三、四十歲之譜。男子的身材屬瘦高型﹔他身著一件質感極佳的熨平的白襯衫和深藍條紋的西裝褲,襯衫的領口開了一兩個鈕釦,袖口很休閒的挽了起來,手臂上的汗毛在燈光照射下泛著鮮明的金光。男子的臉型略長,兩道陽剛的劍眉喧賓奪主地搶去不少他的清俊眼鼻的丰采。靜靜恍惚地盯著他看,不知怎麼的覺得他非常的面善,雖然她確定從未見過這個人。男子見靜靜呆坐著不動,彎身將水瓶遞到她的手上,才飄然走出去。

  靜靜呷了一大口透心涼的冰水,一時胃口全回來了。她盛了滿滿一碗飯,狼吞虎嚥配著滑嫩的黑胡椒牛柳和五更腸旺,沒兩下即碗底朝天。她起身再盛一碗飯,專攻飯盒的一角那堆冷盤攔截下來的海蜇絲和牛肚絲﹐然後以手指挑起海蜇絲,開心地仰著頭張嘴銜接。帶著蒜香的海蜇絲在嘴裡滑溜溜的口感讓靜靜滿意地笑了。靜靜又灌了一口冰水,眼角瞥見剛才那名濃眉的陌生男子,竟遠遠坐在客廳角落面對飯廳的沙發上,興味十足地盯著她看,滿眼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靜靜在錯愕中與他的眼神交會了片刻,他隨即若無其事地調開眼光。靜靜羞澀地低下頭,收拾起窮兇極惡的吃相,近乎做作地細嚼慢嚥。她後悔和表弟鬥嘴時說了那些沒教養的話,她知道一定源源本本被聽進去了。

  客廳裡傳來小舅舅的聲音﹕
  『等一下叫小鬼來彈琴怎麼樣﹖』

  『誰是小鬼﹖』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問。

  『就是靜靜啊,剛才被罵的那個。』小舅舅說。

  爸爸揚聲喚她﹕
  『靜靜,來彈琴給舅舅聽。』

  靜靜撅起嘴,覺得自己好像免費藝妓。姐姐和她從小開始學琴。當姐姐和大多人一樣,在升學壓力下放棄學琴時,她並沒有放棄。除了國三下學期停了半年之外,她一直力排眾議,學到高二才停止拜師。因為不曾中斷練習﹐靜靜的琴藝從未生疏。每次有客人來訪,只要有人提起鋼琴,爸爸總要靜靜出來秀兩段,不管她願不願意,即使她正在吃飯,像現在。

  『讓她安心吃完飯吧。』靜靜聽到濃眉毛男子這麼說。

  靜靜的嘴角揚起了微笑,她循著聲音轉過頭去,兩人的眼光再一次撞個正著。這一次,靜靜心慌得厲害,她木然地挾菜配飯,幾乎食不知味。

  稍後她還是彈琴了。也許帶著炫耀的心理,她故意挑了舒伯特D935的第四號即興曲。那首曲子的節奏辛辣,繁複的裝飾音纏繞著主旋律,任外行人也聽得出它的難度。一曲彈畢,果然贏得大家的讚美。她應小舅舅的要求,又彈了一首電影主題曲。這時候,濃眉男子走到鋼琴旁邊,翻閱鋼琴上的一疊厚厚的琴譜﹔靜靜突然一陣緊張,指尖開始不聽使喚,好幾次險些彈錯鍵。

  小舅舅從哥哥的房裡搜出兩副撲克牌,嚷嚷著要玩十三張,嚴肅的父親很難得地加入了牌局﹐客廳的氣氛一下子熱了起來,連靜靜彈完曲子亦無人留神。靜靜閤上琴蓋,對身旁的男子靦腆一笑,小聲問道﹕
  『我彈得好不好﹖』

  『聽得出來學很多年,而且下過功夫苦練。』男子微笑著說﹕
  『和弦編得還不錯。』

  靜靜揚起眉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她知道他所謂的和弦指的是那首電影主題曲,但是,他是如何判斷那的確是靜靜依自己的音感編成的﹖

  也許看出靜靜眼中的疑問,他解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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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暑假﹐靜靜愛上了一個年齡足以當她父親的男子。

  那一天是小舅舅的生日。小舅舅一直單身﹔母親打算請他和幾個朋友到家裡吃晚飯。早幾天﹐靜靜就聽到父母提醒哥哥姐姐那一天要早一點回家﹐但是他們並沒有當面告訴靜靜﹐好像她在不在場都無關緊要似的。再一次﹐靜靜感覺自己不屬於這個家。她決定名正言順不到場以示抗議。

  舅舅生日當天﹐她和往常一樣去打工。下班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她買了幾個麵包﹐打算回家之後躲在房間裡當晚餐吃。靜靜的家在公寓五樓。唸小學的時候父母請人把頂樓加蓋﹐六樓一下多了好幾個房間﹔她的房間就在六樓。靜靜到家時﹐估計所有的人都在飯廳吃飯﹐她只要輕輕打開五樓大門﹐再從大門旁的樓梯一溜煙爬上六樓就安全了。大概因為家裡請客﹐五樓的鐵門是虛掩的。靜靜很順利的開了另一道門﹐側身閃入之後﹐再把門無聲合攏。客廳裡果然空無一人。她脫了鞋﹐正悄悄拾級上六樓時﹐聽到姐姐在飯廳的轉角帶著幸災樂禍的語調﹐高聲說﹕
  『靜靜回來了。』

  靜靜的第一個反應是逃﹐她猶豫著要逃出門還是往自己的房裡躲比較快。但是她隨即聽到父親中氣十足的聲音喚著﹕
  『靜靜﹐過來。』

  她硬著頭皮走進飯廳﹐直覺告訴自己就要倒大霉。

  飯桌上請客用的大圓檯週圍坐滿了人﹕靜靜全家四口﹐如果不算她在內的話﹔阿姨家四口﹔另外小舅舅帶來了三個朋友﹐也是四個人。桌上杯盤狼藉﹐顯然晚餐吃得差不多了。靜靜適時的出現﹐似乎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娛興節目。

  『妳跑到哪裡去了﹖』父親盯著她﹐表情很平靜。

  『我打工去了。』靜靜鼓起勇氣直視著父親﹐心裡告訴自己絕不能示弱。

  『家裡窮得讓妳沒飯吃﹑虧待妳了嗎﹖』父親的音量略微提高﹐顯然他正在控制脾氣。

  靜靜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知道在這個時刻無論如何回答﹐都會換來一頓罵。

  她的家當然不是窮得讓她沒飯吃﹐和許多同學相比﹐靜靜家裡的經濟情形算是不錯的。然而﹐父母親虧待她了嗎﹖這個問題就比較耐人尋味了。他們有能力也捨得花錢讓她學畫學琴學舞蹈﹑ 高中時補習英數理化﹐但是﹐靜靜在家裡一直遭到某種程度的歧視。從小到大﹐她幾乎沒有自己的零用錢。靜靜的父母總是說﹐她的個性太頑劣﹐給她錢只是助紂為虐。他們在她的書包裡放著五百塊錢作為備急﹐但從不准她花用﹐即使下課時飢腸轆轆﹐想在路邊吃一碗麵也不行。她的哥哥姐姐的口袋裡卻永遠有充裕的錢。靜靜不在意揀姐姐不要的衣服穿﹐也不在意球鞋和皮包是不是名牌﹐但是她希望有一點錢可以買自己想讀的書和喜歡的唱片﹐每天經過麵包店的門口﹐不是只在門口深呼吸過乾癮﹐甚至﹐同學邀她去看電影的時候﹐她不必擔負著不合群的罪名。從小﹐為了這一點小小的慾望﹐她時常偷竊家中的錢。不知道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父母親因此更加認定她是天生的壞胚﹐她再也沒有鹹魚翻身的餘地﹐只有哥哥這些年來一直在暗地裡少量但誠意地資助她。

  靜靜想到這裡﹐臉色越來越難看。室內的冷氣開得很強﹐飯桌上充塞著一種惡意的肅靜﹐她幾乎可以聽得見自己胸腔裡的心跳。

  父親見她保持緘默﹐緊迫盯人追問﹕
  『妳不知道今天家裡有客人嗎﹖』

  『是有聽說﹐但是沒人通知我提早回家。』靜靜故作鎮定回答﹔她的兩腿開始不爭氣地發抖。父親擺出包公審案的威武姿態﹐似乎在等待她下跪求饒﹐說聲『冤枉啊﹐大人﹗』靜靜認為自己沒錯﹐她告訴自己寧死也不能討饒﹐雖然她已經微微感到害怕。

  『妳在耍什麼小姐脾氣﹗』父親的轉過身來﹐指著她的鼻子斥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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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tch是比哥哥大兩屆的學長,兩人因同社團而熟稔。那天他到靜靜的家,是為了向哥哥借一片CD。很奇怪,人與人之間就是有所謂的投緣和不投緣,而Mitch和靜靜的父母之間是屬於前者。在那一次令人難為情的拜訪之後,他又陸續來了幾次。Mitch並不多話,但是,他似乎有一種感染他人快樂的魔力。只要他來訪,家裡的氣氛馬上變得和諧輕鬆﹔母親尖銳的聲調柔化了,父親也會展現難得的幽默感。母親得知Mitch全家移民美國,只剩下他和弟弟在台灣繼續完成大學學業,便叮嚀他時常來玩。後來他果然來得勤了,偶爾還留下來吃晚飯。

  靜靜喜歡Mitch。她喜歡他的燦爛的笑容,也感激他對她的友善,即使後來他知悉更多她的敗行劣跡,亦從沒有露出鄙夷之色。每次聽說Mitch要來,靜靜會把亂糟糟的頭髮梳整齊,然後坐在房裡假用功。Mitch到了她家,總記得把頭伸進房裡同她打招呼,靜靜也會笑瞇瞇地轉過頭去,喚他一聲李大哥。

  有一次,Mitch的女友送他一小袋包裝很精緻的西點﹔那是一家新開張的麵包坊現烤的小餅乾。Mitch並不愛吃甜食,於是將它轉送給靜靜。靜靜像一隻貪甜的蒼蠅,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她還寫了一首超齡而熱情的小詩形容餅乾入口的感覺﹕

  奶油烘焙著母性的況味
  甜香遊走於夢境邊緣
  砂糖流淌過血管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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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不論好過難過,日子總是要過的。況且,靜靜從小孤獨慣了,早已練就一身自得其樂的本領。她的母親很捨得花錢買各種吃食,但往往一買就擱著忘了吃﹔也經常有人送禮到她家,那些禮物不外乎精緻的乾貨和糖果餅乾。那時正逢暑假,靜靜每天早上開櫥櫃抓一些零嘴,再從姐姐的書架上挑幾本書,一個人坐在陽臺的涼椅上讀書,一耗就是大半天。選擇在陽臺上讀書的原因很簡單﹕姐姐不讓靜靜碰她那些寶貝書﹔靜靜一聽到有人走近陽臺,她可以有從容的時間把書藏在屁股下面,再回頭對來人露齒一笑。

  靜靜沒有自己的書桌,但是她喜歡在姐姐的桌子上畫畫和讀書。她常常粗心地留下糖果紙和雜物在桌上,令姐姐不勝其煩。有一天晚上,姐姐把靜靜擱在她書桌上的所有雜七雜八全部掃在地上,阿惠送給她的舊書「七百字故事」也儘數脫頁,嘩啦嘩啦散落了一地。剎那間,靜靜的心簡直碎了。她像一頭喪心的獵犬,使勁將高大的姐姐撲倒在地,把所有的憤怒和傷心化為小拳頭上的一股蠻力,對著姐姐的頭臉打下去。父親很快聞聲過來把兩人拉開,在還沒來得及分辯之前,靜靜的臉上已經挨了重重的兩巴掌。她站立不穩,整個人轉了半個圈才跌坐在地上。母親衝過去,氣急敗壞地問靜靜有沒有被打到耳朵,並尖聲指責父親對一個才五歲的孩子出手這麼狠﹔父親同時怪罪母親未曾善盡母職,才會讓外婆教養出這麼一個野蠻的孩子。

  父母親吵得不可開交時,靜靜趁著混亂,把散落地上的書頁一張張撿起來。她向哥哥借了膠帶,在他的房裡試圖將書頁還原。然而,她試了又試,急得眼淚一滴滴落在書上,笨拙的小手卻總是無法將書頁平整粘合。這時,哥哥把書捧過去,三兩下就把散頁全黏和了。哥哥溫和地問她﹕
  『這本書,妳都看得懂嗎﹖』

  靜靜用力點點頭。她翻開書,帶著炫耀的心態,驕傲唸著﹕
  『害-人-的-東-西....從-前-有-個-農-人-到-深-山-去-砍-柴...』待她唸了半個故事,哥哥衝到房門口,興奮嚷著﹕
  『靜靜已經會讀書了。她認得好多字喔﹗』

  父母親停止了爭吵,半信半疑地走過來,看著淚痕未乾的靜靜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費力地唸著﹕
  『...不-應-得-的-財-富,還-是-別-去-要-它...』

  父親似乎對靜靜感到抱歉,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靜靜以為自己又要挨打,機警地縮著脖子閃開了。母親拿出冰袋為靜靜冷敷,耐心聆聽靜靜無厘頭地陳述委屈。哥哥蹲下來,輕聲說﹕
  『靜靜,哥帶妳去吃剉冰,好不好﹖』

  靜靜開心地笑了,雖然笑的時候牽動了紅腫的臉頰,感覺又熱又痛。她急急忙忙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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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的出生是不被祝福的。

  她的母親事業心極重,即使在靜靜的哥哥姐姐相繼出生的那兩年,亦沒有放棄工作。等到兩個孩子稍稍長大,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時,母親卻發現自己又懷孕了。據說當時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拿掉胎兒,但醫生告誡,三個多月大的胎兒骨骼已經成形,動手術對母體有不良的影響,於是母親才改變主意生下來。

  也許受到母親懷孕時情緒不穩定的影響,靜靜從小就喜怒無常,然而她的本質是單純快樂的,壞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如果把暴躁易怒比喻為疾雨,靜靜與生俱來的快樂就是一個暖烘烘的小太陽﹔這兩種心情輪流在她的每一天大起大落。所幸太陽總是立即曬乾雨後的街頭,迅速還原一個若無其事的艷陽天。

  快樂與受寵之間並不能劃下等號,至少,靜靜一直強烈感受到家人對她的漠視。靜靜出生之後,母親因忙著升等考,於是把她託給南部的外婆照顧。這一待,就是五年。除了農曆新年父母會帶著哥哥姐姐到南部住一夜之外,外公外婆幾乎從不上台北。

  幼年的靜靜是孤獨的,她活在一個被眾人杯葛的處境裡。鄉下的小孩單純,但是殘忍。從靜靜會說話﹑會走路﹑懂得搖搖晃晃走出門尋找友誼時開始,他們嘲笑她是爸爸媽媽不要的孩子。才三、四歲的她起初不明瞭這樣的說法是惡意,她對那些人傻呼呼地笑著﹑討好著,希望他們准許她加入捉迷藏遊戲。一個胖胖的小男生突然把靜靜推倒在地,罵了她一聲﹕『笨蛋﹗』靜靜這才爬起來,像頭蠻牛一樣,和胖小孩扭打一團。靜靜自然打他不過,何況其他小孩也湊上來對她拳打腳踢。幸好鄰居經過,暴喝了一聲,那群小孩才一轟而散。靜靜記得鄰居帶她回去之後,外婆打電話給母親,兩人似乎吵得很兇。靜靜恐懼地藏匿在房間的書桌底下,把小毛毯塞在半開的抽屜縫隙充當門帘。她想像那一方溫暖漆黑的格局是她自己的家。在那裡,她不須擔心將來會不會連外婆也拋棄她。

  那時候,靜靜唯一的朋友是住隔壁的一位上小學的姐姐阿惠。靜靜迷上阿惠的房間裡成套的圖畫故事書﹐只要阿惠一放學,她立刻往阿惠家報到。她近乎崇拜地看著阿惠朗讀課文﹑在作業簿書寫整齊的方塊字。靜靜才剛上小班,連筆也拿不穩,可是她喜歡把腦海裡記得的那些課文,對照著阿惠的課本認字,再慢慢推敲塑膠墊板上ㄅㄆㄇ的道理。

  快要升幼稚園大班時,父母親終於接她回家了。靜靜揹著帆布書包,裡面有幾件隔壁姐姐送她的小玩具和舊故事書,興奮又怯生生地步入家門。在她的想像中,父母親會為她佈置一個可愛的小房間,有很多故事書在書架上,就像阿惠的房間一樣。進門後,母親果然帶她到一個漂亮的房間,裡面有書也有玩具——那是姐姐的房間。即使如此,靜靜一想到以後可以在那樣漂亮的房間裡睡覺,而且還有許多的書可看,便興奮得手舞足蹈。

  晚餐時,靜靜笑瞇瞇地環顧全家人。她覺得自己好似一隻小雲雀,快樂得想唱歌。飯桌上,大家安靜地吃著飯。哥哥像個小大人一樣,偶爾和爸爸輕聲談論時事﹔姐姐不時插嘴撒嬌,要爸爸買這買那。忽然媽媽皺著眉,對靜靜說﹕
『靜靜,喝湯的時候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

  大家停止了談話,注意力移轉到靜靜這裡。她訕訕地放下湯碗,低頭扒飯。在外婆家,她一向撮著嘴喝湯﹔那是她的一個頑皮的習慣,外婆也從沒有說那樣不好。這時,她聽見姐姐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的高音﹕
  『看妹妹吃得滿桌都是飯粒。』

  果然在靜靜的面前,紅木桌面上零零碎碎都是飯粒,有的落單,有的則是一團團不規則的小丘陵,像黑外套沾附的頭皮屑一般刺眼。外婆一向把飯和菜盛成一碗,讓她用湯匙挖著吃。靜靜之前從沒用過筷子。

  靜靜聽到哥哥姐姐悅耳的笑聲,還聽到哥哥說﹕『靜靜好可愛喔!』姐姐刻薄地補充﹕『樓下的狗狗吃東西都比她吃得乾淨。』靜靜雖然不喜歡姐姐這樣的形容,但是看到哥哥姐姐笑得那樣開心,也咧嘴跟著笑了。這時候,爸爸怒吼了一聲﹕
  『別人笑妳跟著笑什麼﹖丟臉不丟臉啊﹖外婆沒有教妳怎麼用筷子嗎﹖』

  靜靜嚇得幾乎整個人彈起來,回神之後,旋即委屈地哭了。她原本以為,回家團聚就是幸福的開始,沒料到第一天就見識了父親嚴肅兇暴的一面。淚水把眼前家人的影像一個個暈染得模糊不清。在那裡,她看不到渴望的幸福,極目所見,只有一片晦澀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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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的成份,其實是不值錢的玻璃。 


    玻璃是一種液態固體,也就是熔融狀態下冷卻而未結晶的無機物質。經由藝術家的慧心巧思,在燒製過程中,以特殊技術融入各種添加物,即可改變其質地與性能,讓平凡無奇的玻璃成為千變萬化的琉璃藝品。 


   
在光線照射和不同的觀賞角度之下,琉璃呈現耐人尋味的風情,時而細緻知性﹑時而豔色耀目。漢書西域傳:「琉璃色澤光潤,踰於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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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是琉璃」是一篇關於二十歲女孩與四十歲的已婚男子相濡以沫的愛情故事。

  女孩自小得不到家人的關懷。她渴望愛情﹐尤其年長男子父兄式的疼惜。在一次家庭聚會裡﹐女孩認識了年齡長她一倍的中年男子CC。

  CC的博學與略帶滄桑的優雅氣質令人心醉神迷﹐而女孩的純真與靈慧﹐在CC眼裡形成一股特殊的魅力。就像亞當尋覓被抽離的肋骨﹐田村卡夫卡追索活下去的意義﹐兩人從對方那裡尋獲自身失落的重要元素﹐並很快走在一起﹐共渡生命中一段如歌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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